最后,他恍然大悟了自己的心意,同时也察觉那隐约的琴音只是洞穴发出的回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懂得自己琴音的人。
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七天后,他带着琴和刀,见到了曲丞相,加入了镇远军,然后将一生献给北境,最后葬在北境。
时亭的琴便是二伯父亲自教的,那个时候,二伯父早就不执着让别人听懂他的琴音,他总说:
“时亭,所有的路都有意义,犹豫的路有意义,走错的路有意义,勇敢的路有意义,只要你想做,一切都不会太晚。”
不会晚吗?
时至今日,时亭依然无法赞同,因为他深知,北境兵变是自己一生都绕不去的错误。
走错的路并没有意义。
一曲毕,时亭阖上眼,整个曲坊久久未语。
乌衡遥遥看着高台上的月白身影,心里跟着一阵绞痛。
再一次,他回想起当年兵变时,自己弱小而无能,什么也帮不上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戊战死,让时亭失去了这个世上最在乎他的亲人。
他很少后悔什么事,此事算一桩。
“明明是《秋高》这样的欢快曲儿,美人的琴声怎么透露出些许忧伤?”
江奉直直看着高台上的时亭,啧啧道,“想必美人受过什么苦,看来以后还得好生抚慰。”
话音方落,江奉突觉自己背脊有寒风扫过,但他回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凑近一旁的乌衡,小声道:“乌兄,我怎么觉得今天这洛水曲坊很奇怪。”
乌衡皮笑肉不笑道:“怎么会?江兄这般人物,牛鬼蛇神见了只有跑路的份。”
江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乌衡今日也有点奇怪,但是说不上哪里奇怪。
但一个废物病秧子,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他很快安心下来,转而对乌衡猥笑道:“好好听曲儿,待会儿还有更刺激的,贤兄我答应你的事自然包你满意。”
“好啊,那我拭目以待了。”乌衡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实则心沉似水,隐隐起了杀心。
屋檐死角,阿蒙勒已经架好弓弩,方向正对二楼雅座。
今夜的狩猎,才刚刚开始。
第49章洛水行歌(六)
时亭一曲罢,四座惊艳。
舞阳侯江奉带头拊掌,其他人跟着齐齐叫好,一时间整个洛水曲坊掌声如雷。
热闹喧天间,时亭回过神,遥遥瞥见不远处的乌衡,眼神淡漠而犀利。
今日有大鱼,某人的狐狸尾巴总该漏出来了吧?
乌衡和时亭目光相碰,勾了下嘴角。
旁边大管事乐得合不拢嘴,忍不住道:“今个儿可真是鸿运高照,竟让这么个儿神仙走进了洛水曲坊!”
江奉笑笑,直接戳穿:“瞅瞅周围那发直的眼神,你怕是在想,要是这位柳姑娘要是加入曲坊,必定是头一号的摇钱树。”
大管事笑着搓搓手,道:“那届时侯爷可要常来。”
“自然。”江奉望向高台上的那抹身影,玩味儿地转了转手上戒指,“而且我今天就要得到。”
乌衡用余光扫了眼江奉,面上不漏半分,心底又狠狠记上一笔。
一声锣响,下一位乐师要上台。
时亭抱着琴起身告退,在场的人赶紧扔手帕的丢手帕,扔银子的扔银子,甚至有客人急了,直接把自己价值连城的金钗拔下,一股脑儿掷向台上。小厮见了,生怕时亭被砸伤,忙上来充当人盾。
换作平日,这些东西哪能近得了时亭的身,可惜现在他是柔弱的琴女柳姑娘,只能无奈地抬袖做拦,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好似真的能被银子砸晕。
只是这一抬手,那截藏在宽袖后的侧腰便露了出来,随着衣物束在腰带下,便可窥见其盈盈一握的纤细,不少人当场眼神一黯,魂都被勾了去。
乌衡看着周遭人的目光,心里的不悦达到顶峰,当即起身下二楼,任江奉在身后呼唤都没回头。
雅座间有人笑道:“这般猴急,估计是去出恭吧。”
“谁知道?”江奉并不在意,直到他看到乌衡出现在大美人身边,不由嗤笑一声,“他不是只对时亭那个木头感兴趣吗,敢情今个儿真开窍了?但他开窍归开窍,抢我上看的人作甚?”
高台上,乌衡伸手扶住时亭,挡住众人探究的目光,笑道:“我看姑娘柔弱不堪,想是没见过这等场面,不如让我替你挡挡吧。”
时亭瞥了眼乌衡,心道,这人不久前才对自己表露心意,如今这么快就另寻他欢,可见是个水性杨花的人。
他本能地想挣脱乌衡,但想到自己“柳姑娘”的身份,只得掐着嗓音道:“多谢公子,但男女授受不亲,不敢劳烦公子。”
“仗义之举,哪能不拘小节?无妨。”
乌衡非常无赖地扶着时亭往阁楼走,半点撒手的意思都没有。
时亭不想节外生枝,便随他去了。
两人并肩走向后面阁楼,二楼雅座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侯爷,这二殿下这次看来是真上心啊,直接撇下你去找那姑娘。”
有人明显察觉到了江奉的不悦,喜闻乐见地火上浇油。
江奉冷哼一声,十分不屑地起身:“一个废物质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是他手里的那些金银财宝,我至于和他称兄道弟这么久?走,我们也去会会这位柳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