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出游?叶晓月的心思只在指尖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被疲惫和一种根深蒂固的认知压了下去。
母亲许晴如同一位精密的时间规划师,早已将她的周末分割得密不透风。
自由玩耍?那仿佛是存在于平行世界的奢侈词汇。即便偶尔有喘息之机,被榨干了精力的她也只想蜷缩在自家花园那架秋千上,任由暖阳穿透树荫,熨帖一身沉重,在微风中放空早已塞满各种音符、公式和舞步的大脑。
于是,面对群里苏诺想热情洋溢的邀约,她只是指尖轻点,送了一条最安全也最常用的托辞:“明天我家里有事”。送完毕,她将手机搁在枕边,屏幕幽幽的光映着她略显倦怠的侧脸,她等着群里的回应,眼皮却越来越沉,最终抵不过一周积攒的疲惫,沉入了梦乡。
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铺满了青浦市鳞次栉比的楼宇。窗外,夜风带着的微凉,悄无声息地潜入房间,拂过少女沉睡的面庞,仿佛要宇间凝结的倦意。
叶晓月侧卧着,呼吸均匀绵长,唇角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属于美梦的弧度,一周紧绷的神经在此刻终于得以松弛。
同一片月色下,城市的另一端。
滴答……滴答……墙上老旧的挂钟指针已悄然滑向午夜。凌天恒揉了揉因长时间伏案而酸胀的脖颈,合上了最后一张模拟卷。他起身走向卫生间,洗漱完毕正准备回房时,客厅里传来的细微动静让他脚步一顿。母亲凌月正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旅行袋,动作轻缓地移向玄关,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
“妈,这么晚了,你去哪?”凌天恒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更多的是担忧。他快步走到门边。
凌月闻声回头,看到儿子,脸上立刻浮起惯常的温柔笑意,只是那笑意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疲惫:“临时有个紧急的出差任务,这两天妈妈不在家。桌上放了五百块钱,你自己解决下吃饭,好吗?”她边说边指了指客厅茶几上几张平整的纸币。
“这么晚还要走?”凌天恒蹙紧了眉,看着母亲憔悴的脸色和眼下的青影,心头骤然一紧,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他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快穿好鞋,“我送你下去。”
凌月张了张嘴想拒绝,但看到儿子眼中的坚持,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默许了。老旧居民楼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忽明忽灭,楼道狭窄而寂静。
凌天恒伸手接过母亲手里的袋子,分量不重,却仿佛沉沉地压在他心上。他沉默地走在母亲身侧,目光落在她肩上。一种混合着心疼与自责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一路无话,直到小区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安静地等候在路灯下。凌月从儿子手里接过袋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冰凉一片。
“好了,回去吧,外面凉。”凌月的声音依旧柔和。
“妈,”凌天恒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哽,“路上注意安全。”他紧紧盯着母亲的脸,似乎想将这张疲惫的面容刻进脑海里。
“嗯,知道了。”凌月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掌心温柔地抚过儿子柔软的顶,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门关上,隔绝了视线。黑色的轿车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迅启动,平稳地驶离,尾灯在拐角处闪烁了一下,便彻底消失不见。
凌天恒站在原地,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带来一丝寒意。他久久地凝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片虚空望穿。
明明只是短暂的离别,一股巨大的、无处安放的失落感却汹涌地将他淹没。
他慢慢地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推开家门,那熟悉的、带着陈旧家具气息的安静瞬间将他包裹,却也显得格外空旷、冰冷。
他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身体像是被骤然抽走了所有力气,一点点滑坐在地上。冰凉的地板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却远不及心底那股沉重的窒息感。
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空旷的客厅里,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无情地切割着寂静。
他蜷起双腿,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那句压抑在心底许久、带着自毁般痛楚的低语,终于从齿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是不是……没有我,妈妈就能一直开心下去……”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他抬起头,环顾着这间承载了他和母亲所有生活的旧屋。
每一件家具,每一寸墙壁,都透着生活的拮据与母亲操劳的痕迹。他是母亲唯一的软肋,也是压在她肩上最重的负担。从小,他就没有关于“父亲”的任何记忆。童年的懵懂让他也曾一次次追问那个缺席的角色,但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母亲瞬间崩塌的泪水和紧紧的拥抱,以及那句反复出现的、带着哽咽的“对不起……”
那泪水滚烫而沉重,每一次都浇灭了他追问的勇气,也烙下了深深的烙印。久而久之,“父亲”成为了这个家里一个讳莫如深的禁区,一个足以撕裂母亲笑容的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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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学会了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学会了在母亲面前扮演一个懂事、省心、甚至有些沉默的儿子。
那缺席的父亲是谁?或许真相早已在现实的沉重面前变得不再重要,只剩下这道横亘在母子之间、由眼泪和无声苦难筑起的高墙。
次日清晨,阳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凉意。一阵尖锐的斥责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破叶晓月房门的阻隔,将她从沉眠中狠狠拽出。
她猛地睁开眼,那熟悉的、饱含怒气的女声让她心脏本能地一缩。
是母亲许晴的声音!无需猜测,必然是弟弟妹妹又触怒了她。叶晓月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床上弹起——绝不能等母亲亲自来“请”她起床,那意味着风暴的临界点已被突破。她动作迅捷得像一架精密的仪器,飞快地扯下睡裙,换上母亲认可的标准家居服,同时双手灵巧地将顺滑的长拢起,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半丸子扎。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利落,不带一丝清晨的慵懒,力求在母亲彻底爆前,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轻快地走下楼梯,脚步刻意放得轻盈。餐厅的景象不出所料:叶晓汐和小弟叶星并排站着,像被霜打了的蔫茄子,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大气不敢喘。
母亲许晴站在他们面前,保养得宜的脸上因盛怒而染上红晕,柳眉倒竖,精致的指甲正颤抖地指向地面——那里,一堆刺目的青花瓷碎片散落,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叶晓月的目光扫过那熟悉的花纹,心头了然:是那只早年被母亲在拍卖会上斥巨资拍下的雍正朝粉彩花鸟盘!平日里锁在玻璃展柜里碰都不让碰的宝贝,此刻成了满地狼藉,难怪母亲雷霆震怒。
叶晓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因睡眠被打扰而升起的一丝烦躁,脸上瞬间切换成恰到好处的平静与关切。
她走到母亲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声音不高不低,清亮而温和地打破了僵局:“早,妈妈,生什么了?”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