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恒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将那张映着咖啡杯与摊开书本光影的照片送给了凌月:“今天来咖啡店里看了一下书。”
消息化作数字信号消失在对话框里。时间在咖啡醇厚的香气和店内舒缓的爵士乐中悄然流淌。凌天恒并不着急,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投向落地窗外。午后的阳光给行人与街道镀上一层慵懒的金边,行道树的叶子偶尔被风卷起,打着旋儿落下。他安静地坐着,像一尊融入环境的雕塑。
尽管生活里朋友寥寥,但这种独自掌控的静谧安稳,正是他此刻所求。手机提示音短促地“叮”了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母亲凌月的回复,一如既往带着生活的关切:“拍的不错啊,光影构图都挺好。偶尔出来走走确实挺好,放松心情。不过咖啡还是少喝点。”文字末尾附带了一个温柔的笑脸表情。
简短的字句却像一股暖流注入心田。凌天恒线条冷硬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弯,一丝极淡的、纯粹的愉悦在他眼底晕开。他快敲下回复:“知道了。”语气平淡,却掩盖不住那份被关怀的熨帖。
杯中最后一点微凉的液体滑入喉咙,略带苦涩的余香在舌尖萦绕。他起身,将空杯置于回收处,步履平稳地走进了隔壁商场那家熟悉的大型书店。
一入内,暖黄色的灯光如同轻柔的纱幔,从高高的天花板倾泻而下,笼罩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深褐色木质书架。
空气里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旧书特有的、令人心安的混合气息。凌天恒目不斜视,习惯性地穿过琳琅满目的文学区和畅销书区,径直走向最里侧冷色调灯光下的教辅专区——那里整齐码放的,是棱角分明的各类习题册和考试宝典。
“高中数学金牌冲刺”、“物理五年真题深度解析”、“化学考点全突破”……冰冷的铅字印在书脊上,宣告着现实的重量。
他的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滑过,精准地停在一本蓝白封皮的《高考数学压轴题精讲》前。抽出来,书页在翻动间出细碎的“沙沙”声。
他直接翻到中间的函数专题,目光如扫描仪般快掠过一道道例题的题干和步骤解析,修长的手指捻着纸页边缘,又向后谨慎地翻了几页,确认后面的答案解析足够详尽透彻、逻辑清晰,这才将书稳妥地拿在左手上,书角的硬度硌着掌心。
目标明确,他转身准备去邻近书架寻找物理同步练习。刚在狭窄的书架通道侧身让过几位顾客,一阵细碎而欢快的笑声便从斜前方的少儿科普区飘了过来。他下意识抬眼望去。
只见一家三口亲密地挤在一排色彩斑斓的低矮书架前:身形高大的父亲半蹲着,膝盖几乎触地,手里举着一本摊开的《太空百科》,指腹正轻柔地点在彩页上那绚丽的土星光环上,声音低沉而耐心地为身边的小男孩讲解;年轻的母亲侧身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封面画着可爱动物的绘本,眉眼弯弯地笑着补充:“宝贝,等你看完这本《太空旅行记》,咱们再借一本《恐龙大冒险》好不好?”;被围在中间的小男孩大概五六岁,头顶柔软的头蹭着爸爸的手臂,一会儿仰起小脸,急切地拽着爸爸的衣角问:“爸爸爸爸!土星上真的不能住人吗?为什么呀?”,一会儿又像只依恋的小动物般,侧过头去,依赖地将脸颊贴在妈妈手臂上蹭了蹭。
凌天恒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缠住,瞬间钉在了原地。怀中那本原本轻巧的《高考数学压轴题精讲》连同无形的空气,陡然变得沉重起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他看着那位父亲自然地抬起宽厚的手掌,带着无限温情揉了揉孩子柔软的顶。那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凌天恒记忆的薄膜——他小时候为数不多的书店时光里,永远只有他自己。
小小的身影独自在书架间穿梭,踮着脚挑选读物,或者默默坐在角落的地板上翻阅。母亲凌月的身影,总是被繁忙的工作占据,陪伴是奢侈的。他甚至没有清晰的关于父亲的记忆,那个位置,早已被时光冲刷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空白。
这么多年,他早已习惯了独行,也学会了不再对那个缺席的角色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以为自己足够坚硬了。
可此刻,眼前这幅平凡温馨的亲子画面,却像一束强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内心某个从未被真正触碰的角落。一种陌生的、带着细微刺痛感的情绪悄然弥漫——原来,有父亲一起并肩选书,听他讲题解惑,被那双大手温柔地抚过头顶,是这样的感觉?如果……如果他的家庭也曾是完整的,会不会也曾拥有这份触手可及的暖意?
他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迅掩盖了眸底一闪而逝的波动。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不能再看了。他悄然转过身,背对着那片温馨的声浪,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聚焦到眼前冰冷的教辅架上,指尖机械地在书脊标识上划过,寻找着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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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物理必修二同步闯关》的标题映入眼帘。他用力抽出那本厚度可观的书册,和之前的数学书摞在一起,稳稳地抱在胸前,转身走向收银台。
再次路过那笑声的源头时,小男孩雀跃的欢呼清晰传来:“爸爸!我就要这本《火星探险》啦!”凌天恒的目光仿佛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极轻、极快地扫过那张洋溢着纯然快乐的小脸,扫过父亲含笑点头的神情。下一秒,他的视线便像受惊的鸟儿般迅落回自己怀中冷硬的习题册封面上。那两本承载着未来的书,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他微微抿紧了唇,嘴角抿成一道安静而克制的弧线,仿佛在无声地告诉自己:至少,他现在还能掌控自己的努力,为那个能由自己书写的未来而奋斗。
这样,也很好。
与此同时,叶晓月和江晓璇正走在回家的林荫道上。晚风微凉,卷起几片早落的枯叶。“对了晓月,”江晓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步放缓,侧过头看向身边的叶晓月,眉头微蹙,“下个周末学院要开家长会,通知好像上周就贴公告栏了,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啊?家长会?”叶晓月被问得一愣,脚步也顿住了,清澈的眼眸里满是茫然,“有……有这回事吗?”她努力在记忆中搜索,作为(六)班的副班长,她竟然对如此重要的通知毫无印象!洛老师似乎……也从未向她提及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掠过心头,她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书包带子。
“天呐!你可是副班长欸!”江晓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语气带着难以置信,“这么大的事,凌天恒和洛老师都没跟你通气儿?不可能吧?”她上下打量着叶晓月,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嗯……”叶晓月微微低头,避开好友探究的目光,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可能……是我忘记了吧?”她努力回忆着这学期作为副班长的工作内容——除了那次紧急送夏晓琳去医院,以及后来给她补课的几周,班级日常事务的管理似乎……真的很少经她的手。
大部分时候,“班长凌天恒”这个名字就像一块无形的告示牌,所有事情自然而然地汇集到他那里。连雷欣也总是围着他忙前忙后。相比之下,自己这个副班长,确实清闲得有些过分了。一丝微妙的尴尬和心虚悄然爬上她的脸颊。
“那你也太不负责任了吧!”江晓璇忍不住带着些许责怪的语气,轻轻拍了她手臂一下,“你都让人家凌天恒全帮你担着啦?那不得把他累死啊!云岫的风气可是,班干部要是不干事,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她压低声音,仿佛在说什么可怕的秘密,眼神里透着对叶晓月处境的担忧。
“没……没那么严重吧?”叶晓月试图辩解,声音却显得有些底气不足,“而且……他也没主动要求我分担什么啊。”她顿了顿,想起了那个总是冷静高效的身影,“再说了,雷欣不是经常帮他吗?我看他也……还好,没被累倒。”她试图用雷欣的例子来证明自己的“轻松”并不算过分失职。
“呵,那是凌天恒对你格外开恩吧!”江晓璇撇撇嘴,开启了吐槽模式,“你是不知道他以前什么样!我记得清清楚楚,以前雷欣当副班长那会儿,稍微有点活儿没干利索或者慢了半拍,好家伙,凌天恒那眼神冷的,说的话那叫一个刻薄!能直接把人冻死在原地!他那张嘴,简直自带冰刀霜剑,毒舌起来吓死人好不好!”她边说边模仿着凌天恒可能出现的冰冷表情和手势,语气夸张却带着对过去的真切记忆。“现在你能这么轻松,看来他对你态度是大不同了呗。要搁以前,谁都不敢坐他旁边,夏天坐他身边空调都可以省了,自带中央空调制冷效果。”她想起以前课间的场景,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