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黎家父母单飞、拿地皮、起高楼,没有人知道他们和陶行川夫妇的亲密,只有节假日或者风里雨里,陶行川和安雅夫妇撑伞走在他们身旁,一次两次三次把他们从乌云压顶的巨浪尖上接回家里。
陶行川好酒,黎爸爸也好酒。黎爸爸喜欢借着醉意给陶行川说自己早年做白酒采购走街串巷捞的第一桶金,陶爸爸会说家门森严其实自己有点叛逆。
安雅喜花,黎妈妈每次来都会带花,黎妈妈喜欢听安雅说科威特的小孩在夕阳下跳舞,安雅喜欢黎妈妈身上爽利的生活气。
每次晚上,安雅都会掐着时间去厨房煮了牛奶给小姑娘端到客厅,小姑娘在杯沿嗅了嗅,然后皱皱眉头把脸别到一旁。
安雅故作严肃地一字一字叫:“陶思眠,牛奶喝了长高。”
陶行川宠女儿得要命,把小姑娘抱到腿上教话:“给妈妈说我们会喝会喝,让妈妈对你温柔一点,叔叔阿姨在这看着,小朋友不喝牛奶会被羞羞。”
黎爸爸和黎妈妈也喜欢小姑娘得紧,赶紧道:“我们不羞,不羞。”
陶行川、安雅:“老黎你们俩???”
黎爸爸自知理亏,悻悻摸了摸鼻子,对陶思眠:“这样吧,叔叔给你唱首歌,你听着叔叔的歌声慢慢喝,就很享受。”
黎爸爸说:“叔叔不是吹,我上初中那会儿是我们学校合唱团男高音,可多女生喜欢我。”
陶思眠睁着大眼睛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彼时身家已经过亿的杰出企业家李先生范儿一起、嗓子一嚎,坐在陶行川腿上的小姑娘楞一下,然后立马端起杯子咕噜咕噜喝完牛奶,从陶行川身上滑下来,逃命一样就要跑上二楼回卧室。
四个大人笑得快要岔气。
陶行川前俯后仰:“别人唱歌要钱,老黎你唱歌要命。”
安雅把女儿捞过来:“给大家说晚安。”
陶思眠“呜呜”着满脸抗拒,黎爸爸心疼地哄小姑娘又是学猫叫“喵喵喵”,又是学狗叫“汪汪汪”。
陶行川说:“老黎你这样不行看我的,”,然后开始,“哼哧哼哧,嗷呜嗷呜”。
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
夜晚的蔷薇在花园开得嗡嗡郁郁,小姑娘眼睫挂着泪,脸蛋却暖得红彤彤的。
第63章五十九口
其实,在出事的前一年,黎妈妈和安雅推心置腹地谈过。
黎妈妈说安雅常年在一线不是办法,女人的身体不比男人,虽然下面的人要成长,但他们迟早都要把事情担起来。
安雅当时斜倚在软榻上,揉着太阳穴的姿势颇为无奈。
她说,不是一线的问题,而是有些现场,人家知道你是安雅,就会让你进去,大家看到南方系,就会相信,尤其所有人两眼摸黑的时候,你手里就攥着蜡烛的烛线。
安雅说,她也想过回归家庭,可她骨子里有本能,点灯照亮的本能。
黎妈妈以为自己到了更年期记性不好,可现在给黎嘉洲说起,她才发现,安雅轻描淡写说话时,每根头发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灾难伴随英雄。
那些火光冲天的画面里,安雅说他们最小的18岁,最大的47岁,可安雅走的时候,也才36岁。
“安雅说他们刚从饭桌上下来,可她自己,也是刚从饭桌、女儿的生日饭桌上下来。”
所有人都在歌颂逆行的消防员,可没有人知道,拍照片的人留在了火海里。
安雅是美人在骨,当黎妈妈再在殡仪馆看到人时,安雅躺在花簇里,皮肉模糊,黑红一片。
陶老爷子挂着氧气瓶坐在儿子儿媳棺木旁,陶二叔陶二婶忙着应付官-员和来往的朋友,陶思眠在各种协议上签字,录音,写委托协议交代秘书给父母办死亡销户,安雅和陶行川亲近的朋友来了,陶思眠就停下手里的事情去招呼客人。
小姑娘披麻戴孝,一身素白安静又乖巧。
她说:“酒在这边,点心在那边。”
她让这个叔叔“这边坐”,那个阿姨“去那里”。
南方系每个高管都带着眼泪,陶思眠挨个给她们递纸巾。
她要安慰爷爷,安慰长辈,安慰安雅和陶行川的挚友,可没有人记得她才11岁,她再懂事她也是个孩子,没有人再安慰她。
黎妈妈和黎爸爸到那天,陶思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
她抱着一瓶酒穿梭在嘈杂的人声里,身形瘦小单薄。
黎妈妈心疼地叫了声“七七”。
“啪”一声,昂贵的酒瓶砸碎在地上,陶思眠宛如机器人被按下暂停。
整个悼念厅瞬间消音,所有人齐齐看向这里。
黎妈妈走过去,蹲在陶思眠面前:“妈妈她……”
黎妈妈话没说完,陶思眠愣愣地,眼泪就流出眼眶,紧接着,她裤子上出现一道水痕,从大腿一路朝下淌。
黎妈妈几个字,陶思眠失禁了。
没有人说话。
陶思眠整个人像被钉住了一样,她想挣脱,挣不脱,手一直哆嗦,黎妈妈想去抱住她,陶思眠不肯,陶二婶跑过来,陶思眠宛如受伤的小兽般哭着叫着对几个大人又踢又喊,然后躲到了陶行川和安雅的棺木下,不吃不喝。
直到三天后。
大人们正讨论谁端照片,谁走最前面,陶思眠却好像突然清醒般出来了,说:“我来吧。”
陶老爷子抱了陶思眠好一会儿,陶二婶把陶思眠带去洗漱,换了新孝衣,然后陶思眠端着陶行川和安雅的合照,走在队伍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