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与泪痕》
傍晚六点半,来来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时,听见书房传来“啪嗒”一声——是铅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小来低低的啜泣。
她擦擦手,走过去推开门。小来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是幼儿园的写字本。刚写的那一页上,“天地人”三个字歪歪扭扭,最后一个“人”字的捺笔拉得太长,像条垂头丧气的尾巴。
“怎么哭了?”来来在女儿身边蹲下。
小来不说话,只是哭,眼泪大颗大颗掉在本子上,把那个失败的“人”字晕开成一团墨色的云。
“写不好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来来尽量让声音温柔,尽管她已经说了整整一周的“慢慢来”。
上周家长会,老师特意表扬了小来:“这孩子悟性好,字写得越来越有模样了。”来来当时心里像喝了蜜。可回到家,小来却像换了个人——每次写字都要哭一场,磨蹭一个小时写不了几个字。
“妈妈,我不想写了。”小来终于开口,声音闷在胳膊肘里。
“就剩三个字了,写完我们就吃饭,好不好?”来来摸摸女儿的头,“你看,这个‘天’字多漂亮,横平竖直的。”
小来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小兔子:“可是‘人’字我总是写不好。”
“那就多练几遍。”来来把橡皮递过去,“我们把这一行擦掉,重新写。”
“不要!”小来突然尖叫起来,把橡皮打落在地,“我写了十遍了!总是写不好!我就是写不好!”
橡皮滚到墙角,停下来,像个小小的白色叹息。
来来深吸一口气。她已经忍了一整天了——上午的工作汇报被老板批评,中午的外卖送错了,下午又接到物业催缴的通知。所有的疲惫和烦躁像潮水一样堆积在胸口,而小来的哭声是最后一根稻草。
“陈小来。”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捡起橡皮,继续写。”
小来不动,只是哭。
“我数到三。一、二……”
“我不写!我就是不写!”小来开始跺脚,把写字本推到地上,“我讨厌写字!讨厌!讨厌!”
那一刻,来来脑子里的某根弦“啪”地断了。
她一把抓起小来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拎起来,另一只手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啪!”
清脆的响声在书房里回荡。时间仿佛凝固了。
小来愣住了,连哭都忘了。她呆呆地看着妈妈,左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清晰的掌印。几秒钟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冲破喉咙:“啊——妈妈打我!妈妈打我!”
来来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麻,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她打了小来?她真的打了小来?
五年来,她从未动过女儿一根手指头。小来犯再大的错,她也只是讲道理,罚站,最多大声吼几句。可今天,她居然动手了。
“我……”来来张了张嘴,却不出声音。
小来还在哭,但这次的哭声不一样了——不再是撒娇耍赖的哭,而是真正的、受伤的痛哭。她捂着脸,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每一声抽泣都像针一样扎在来来心上。
老陈闻声赶来,看见这一幕,脸色变了:“你干什么?”
“她……她不写作业……”来来声音干涩。
“不写作业你就打她?”老陈蹲下身想抱小来,但小来躲开了,转身扑到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继续哭。
来来站在原地,看着女儿颤抖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扶住书桌,视线落在那个被打落的写字本上。“天地人”三个字静静躺在那里,墨迹未干,像三个沉默的证人。
“你先出去。”老陈说。
来来机械地转身,走出书房,轻轻带上门。客厅里,饭菜已经凉了,西红柿炒蛋的油凝成了一层橘黄色的膜。她坐在餐桌前,听着门缝里传来的、压抑的哭声,突然捂住了脸。
她到底做了什么?
半小时后,书房的门开了。老陈抱着已经哭累的小来走出来。小姑娘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脸上还有泪痕,但已经不哭了,只是偶尔抽噎一下。
“她饿了。”老陈说,声音听不出情绪。
来来赶紧站起来热菜。微波炉嗡嗡作响,她盯着旋转的盘子,脑子里一片空白。老陈抱着小来在餐桌前坐下,谁也没有说话。
饭吃得异常安静。小来低着头,小口小口地扒着饭,再也没有平时叽叽喳喳的样子。来来想给她夹菜,筷子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她甚至不敢看女儿的脸——那个掌印已经消了,但她总觉得还能看见。
吃完饭,小来自己下了椅子,小声说:“我去写字。”
“明天再写吧。”老陈说。
“不,今天要写完。”小来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她走进书房,轻轻关上门。来来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然后是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没有哭声,没有抱怨,只有规律的书写声。
那声音比任何哭声都让来来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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