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国边境,荒原古道。
时值暮春,本该是草木葱茏的季节,此处的风却依旧带着股未褪尽的料峭寒意,卷起黄色的沙尘,打着旋儿掠过枯黄的草茎,出呜呜的声响,平添几分萧瑟。天是灰蒙蒙的,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都能拧出水来,更衬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分外孤寂漫长。
一支规模不大却透着精干气息的车队,正沿着官道缓缓前行。车队中央是几辆看似朴素的马车,但若有懂行的人细看,便能现车辕的木质、车轮的加固方式都非寻常商队所用。前后护卫着十余骑,人人劲装结束,眼神锐利,腰佩兵刃,虽刻意收敛了气息,但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剽悍与警惕,昭示着他们绝非普通的护院武师。
这正是以六道堂前堂主宁远舟为,护送礼王前往安国的使团。
为一骑,正是宁远舟。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劲装,外罩一件半旧的风尘斗篷,面容算不上十分英俊,却线条硬朗,眉宇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稳与疲惫,仿佛承载了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往事。他目光平视前方,看似随意,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身气息含而不露,如同蛰伏的猎豹。
在他身侧稍后半个马位,是一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的骏马,马背上端坐着一道红色的身影。
任如意。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朱红色骑装,勾勒出玲珑有致却绝不柔弱的身段。墨高束,以一根简单的银簪固定,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半点多余饰物。脸上未施粉黛,肤色白皙近乎透明,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一双凤眼眼尾微挑,本该是妩媚的弧度,却因其中蕴着的、万年不化的冰寒冷冽,让人不敢直视。她背脊挺得笔直,握着缰绳的手指纤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整个人像是一柄出了鞘的、染过血的绯色名刃,美丽,却散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
自从加入使团,她大多时间都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交流,几乎不与任何人多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团,带着某种与这尘世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决绝。
“头儿,看这天色,怕是要下雨了。前面有个废弃的驿亭,不如让大家歇歇脚,避一避?”副手于十三策马靠近宁远舟,低声建议道,眼神却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任如意的方向,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
宁远舟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色,点了点头:“传令下去,前方驿亭休整。”
命令传下,车队的度稍稍加快。
然而,就在距离那处残破驿亭尚有百余丈距离时,宁远舟的目光陡然一凝,猛地抬起右手,握拳。整个车队瞬间停滞,所有护卫几乎在同一时间手按兵刃,警惕地望向四周,气氛骤然紧绷。
只见驿亭旁边,一株叶子稀疏、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下,竟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六岁的女童。穿着一身洗得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衣裙,但出乎意料的干净。头有些凌乱,用两根红色的头绳勉强扎着两个小揪揪,此刻正低着头,用小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什么。她身形单薄,在料峭的春风里,显得格外惹人怜惜。
在这荒郊野外,突然出现一个孤身女童,实在太过诡异。
“怎么回事?”宁远舟声音低沉,询问前哨。
“回宁头儿,我们刚才探查过四周,并未现人迹。这女娃…像是突然冒出来的。”前哨的兄弟也是一脸困惑。
任如意冰冷的眸光也扫了过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习惯于洞察危险,这女童的出现,不合常理,却…并未让她感觉到明显的杀意或陷阱的气息。
就在这时,那女童似乎听到了动静,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露了出来,皮肤白皙,鼻子小巧,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大而黑亮,如同被山泉洗过的黑曜石,清澈得能倒映出人的影子。只是此刻,那双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惶恐,还有一丝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她的目光怯怯地扫过那些手持兵刃、神情严肃的护卫,最终,竟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任如意的身上。
那一瞬间,任如意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征兆地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感觉掠过心头——不是杀意,不是威胁,而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种仿佛源自遥远记忆深处的、带着酸涩的牵引。她下意识地排斥这种陌生的情绪,眼神愈冰冷,甚至刻意避开了那女童的视线。
宁远舟翻身下马,示意其他人保持警戒,自己缓步走上前去。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小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女童看着他走近,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小嘴抿得紧紧的,大眼睛里迅蒙上了一层水汽,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她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蚊蝇,带着哭腔:“…走…走散了…念念…找不到阿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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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称“念念”。
宁远舟蹲下身,与她平视,仔细打量着。这孩子衣衫虽旧,但浆洗得很干净,指甲缝里也没有污垢,不像寻常流浪儿。她的恐惧很真实,不似作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