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的褶皱深处,远比凡人想象的更加诡谲莫测。白泽背着那具沉重的玄冰棺椁,按照掌心青蚨星引那越来越清晰的脉动指引,在嶙峋怪石与遮天蔽日的古木间穿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弥漫着一种陈腐的甜香与浓烈的妖气混合的古怪味道。脚下的“路”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盘根错节的巨树根须和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冰棺的边缘不时刮擦过虬结的藤蔓,出艰涩的声响。
识海里,万劫的抱怨如同背景噪音般嗡嗡作响:
“小子!你到底认不认得路?这鬼地方妖气冲天,闻着像是哪个老妖怪八百年没洗的裹脚布!本座堂堂龙魂,沦落到给你当探路狗?”
“闭嘴。”白泽在识海中冷冷回应,全神贯注地感应着掌心那点青蚨星引传来的温热与牵引。他能感觉到,归墟之眼就在前方不远了,那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呼唤,带着大地脉搏般的沉重律动,越来越清晰。
“哼!不识好龙心!待会儿要是撞上巡山的妖崽子,别指望本座…”
万劫的碎碎念戛然而止。白泽的脚步也猛地顿住。
前方,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色瘴气,如同有生命的帷幕般缓缓向两侧分开。并非消散,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被某种奇异力量“切割”出来的通道。通道内壁光滑如镜,折射着幽暗的光泽,通道尽头,隐约传来震耳欲聋的喧嚣——那是无数野兽嘶鸣、金石交击、还有某种极具穿透力的、带着原始野性的鼓乐声浪!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混杂着酒气、脂粉香、血腥气与强大妖力的热浪,扑面而来!
空间罅隙!还是被人为开启、通往某个强大妖族巢穴的入口!
白泽瞳孔微缩,几乎在通道出现的瞬间就想抽身后退。但已经迟了!
一股庞大无匹、沛然莫御的吸力,如同深海漩涡般,猛地从那通道深处爆出来!这吸力并非作用于他的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他背上的玄冰棺椁!棺椁上缭绕的森森寒气,仿佛成了这吸力最佳的锚点!
“不好!”万劫的惊呼在识海炸响,“是冲这破棺材来的!”
白泽只觉背上一轻,随即一股恐怖的拉扯感传来,仿佛整条脊椎都要被扯断!他闷哼一声,脚下如同生根,死死钉在湿滑的苔藓地上,全身骨骼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玄冰棺椁剧烈震颤,出嗡嗡的低鸣,棺壁上游离的寒气被疯狂地抽向通道深处!
就在他即将被连人带棺拖入那未知妖域的关键时刻,掌心深处的青蚨星引骤然爆出灼目的青光!一股温润而坚韧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如同给他披上了一层无形的铠甲,堪堪抵住了那恐怖的吸力!
然而,这股抵抗似乎激怒了通道另一端的存在!
“嗡——!”
一声低沉到令人灵魂颤栗的嗡鸣,带着无上的威压,从通道尽头轰然传来!如同太古凶兽的咆哮,震得周遭的瘴气疯狂翻滚,古木枝叶簌簌落下!白泽眼前一黑,气血翻腾,耳鼻中竟渗出细细的血丝!万劫在他识海中出一声痛苦的龙吟,瞬间沉寂下去。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威压即将把他碾碎的刹那,那股针对冰棺的恐怖吸力骤然消失。紧接着,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推力,轻轻拂过白泽的身体。
天旋地转!
光影扭曲!
白泽只觉身体一轻,仿佛被投入了急旋转的滚筒,耳边是尖锐的呼啸和震耳欲聋的喧嚣。下一刻,脚下一实,踉跄着站稳。刺目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音浪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下意识地闭上了被强光刺痛的眼睛,再睁开时,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立当场,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站在一个巨大无比、由整块暗红色山岩雕琢而成的圆形广场边缘。广场的穹顶并非岩石,而是流动的、散着柔和五色光晕的浓稠云雾,如同倒扣的琉璃巨碗。广场之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或者说,是化形成人的妖!
兽人身的熊罴壮汉,捶打着覆盖着黑毛的胸膛,出震天咆哮;身披艳丽羽毛、拖着长长尾翎的禽妖,在低空盘旋飞舞,洒下点点光尘;人身蛇尾的妖娆女子,扭动着腰肢,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还有更多顶着狼头、虎头、鹿角、牛鼻,或者保留着鳞片、甲壳、利爪等特征的妖族,形态各异,千奇百怪!他们或席地而坐,大块朵颐着烤得焦黄流油的不知名兽肉,或举着巨大的兽骨酒杯狂饮,或随着广场中央那十几面由巨兽皮蒙成的战鼓敲出的原始而狂野的节奏,疯狂地扭动、跳跃、嘶吼!
空气炙热,混杂着浓烈的酒气、烤肉的焦香、野兽的体味、以及一种蓬勃到近乎爆炸的狂野生命力!妖力波动如同实质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整个空间。
而白泽,和他背上那具散着格格不入的森冷寒气的玄冰棺椁,就像一滴冰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刹那间,距离他最近的几桌妖族,那喧嚣的狂笑、咀嚼、碰杯声戛然而止。一双双或猩红、或碧绿、或金黄、或竖瞳的妖异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惊愕、疑惑、审视,以及…一丝丝被冒犯领地的不善。
整个广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以白泽为中心,诡异的寂静如同瘟疫般迅蔓延开来!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吼?哪来的生人味?”
“还背个…大冰块?”
“嘶…好重的寒气!冻死老熊了!”
“今天是少主大喜的日子,哪来的不开眼的东西?守门的眼珠子被鹰啄了?”
窃窃私语如同无数毒蛇在耳边嘶鸣,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几个身材格外魁梧、气息凶悍的熊罴妖放下巨大的酒坛,鼻翼翕动,粗壮的胳膊上肌肉虬结,带着浓重的酒气和煞气,缓缓朝着白泽围拢过来。他们那蒲扇般的大手,指节粗大,覆盖着厚厚的黑毛,指甲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白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冷汗顺着额角滑落,瞬间被周围炽热的空气蒸。背上的冰棺沉重如山,散着刺骨的寒意,与这妖域的火热格格不入。识海中,万劫的气息微弱,显然刚才那通道中的威压冲击让它受创不轻。掌心青蚨星引的温热,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点。
怎么办?杀出去?在这妖山妖海、强者如云的妖族老巢?无异于以卵击石!解释?一个背着棺材闯入妖族少主婚礼的人类修士?这本身就是最拙劣的笑话!
就在那几只熊罴妖距离他不足十步,腥臭的鼻息几乎喷到他脸上,巨大的阴影即将把他吞噬的瞬间——
“慢着!”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所有的窃窃私语和逼近的脚步声。
广场最高处,那由整块巨大暖玉雕琢而成、镶嵌着无数璀璨宝石的主席台上,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那是一位老者。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极其华贵的暗金色锦袍,上面用银线绣满了繁复的云纹和…某种类似狐狸的瑞兽图案。他的面容清癯,颧骨很高,下颌留着三缕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白长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并非寻常妖族的异色竖瞳,而是深邃如古井般的黑色,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智慧与久居上位的威严。但仔细看去,在他那双看似温和的人类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如同熔金般的奇异流光。他的头顶,两侧银之中,赫然竖立着一对…毛茸茸的、尖端带着一簇耀眼金毛的尖耳!
狐族长老!
老者目光平静,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越过喧闹的广场,精准地落在被围困在边缘、如同孤岛般的白泽身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让白泽感觉自己仿佛被彻底看穿,连识海深处沉寂的万劫都似乎不安地躁动了一下。
“今日乃我青丘少主大喜之日,广开妖域之门,迎八方来贺。”老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广场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抚平了躁动的妖群,“这位小友…”他的目光在白泽和他背上的冰棺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气息清正,虽携异宝,却无恶意。想必是…迷途误入?”
老者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意味。围拢白泽的熊罴妖顿时止步,虽然脸上依旧带着凶狠和不甘,却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是喉咙里出威胁的低吼。
压力骤减,白泽心中却并无半分轻松。这老狐妖眼光毒辣得可怕!他所谓的“迷途误入”,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自己此刻,如同砧板上的鱼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