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在天将破晓时终于力竭。
肆虐了一整夜的狂风渐渐止息,被卷上高空的沙尘缓缓沉降,天空从浑浊的昏黄过渡成一种惨淡的灰白。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葬雪关上,给这座饱经摧残的边城镀上一层疲惫的金边。
镇北行辕内,一片狼藉。
听雪楼三层几乎半毁,瓦片碎裂,窗棂尽折,墙壁上留下纵横交错的刀痕与焦黑印记。院落中散落着折断的兵刃、凝固的血迹,以及几具未来得及收敛的尸——有玄甲卫的,也有影煞刺客的,在晨光中僵卧,面目模糊。
秦苍正指挥着手下清理战场。这位向来沉稳的玄甲卫统领,此刻眼中布满血丝,左臂缠着绷带,行动间却依旧利落。昨夜一战,玄甲卫折损七人,重伤十一人,而影煞留下的尸体有十五具,其中还包括两名小头目级别的刺客。
算上被谢珩斩杀的那名诡异刺客和假山外尸骨无存的那位,影煞这一夜至少损失了十七名精锐。这无疑是重创。
但秦苍脸上并无喜色。他知道,昨夜影煞领亲自现身,与主上交手不过十余招便从容退走,显然未尽全力。这更像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用十七条人命来换取情报——关于谢珩伤势、关于苏清韫实力、关于玉璜威能的情报。
代价不菲,但影煞付得起。
“统领。”一名玄甲卫快步走来,低声禀报,“主上和苏姑娘回来了,在东跨院。”
秦苍点点头,将手中染血的长刀交给副手,转身向东跨院走去。
东跨院静室内,苏清韫已换下染血的衣衫,由林太医重新处理了伤口。虎口处的毒素已清,但皮肉翻卷,短时间内难以握剑。臂上刀伤较浅,敷了生肌敛血的药膏,用干净的细布包扎妥当。
林太医神色凝重地为她把脉,半晌后道:“外伤倒无大碍,只是姑娘经脉本有灼伤,昨夜又强行催动真气,虽未伤及根本,但需好生调养至少十日,期间绝不可再妄动内力,更不可催动那玉璜之力。”
他顿了顿,看向坐在一旁闭目调息的谢珩:“相爷亦是如此。那道腐蚀刀气虽已逼出,但耗损颇巨,肩头旧伤亦有崩裂迹象。两位…还请务必以身体为重。”
谢珩睁开眼,目光清明,面色却依旧苍白。“知道了,有劳林太医。”
林太医叹了口气,留下几瓶丹药,躬身退下。
室内只剩下两人。
晨光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尘埃在光线中缓缓浮动,如同昨夜尚未散尽的杀戮气息。
“七日后动身,你的伤…”谢珩看向苏清韫的手。
“不妨事。”苏清韫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右手手指,虽然动作僵硬疼痛,但勉强还能握持。“林太医说了,皮肉伤,将养几日便可。至于经脉…我会注意。”
谢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秦苍的声音:“主上。”
“进来。”
秦苍推门而入,单膝跪地:“昨夜战损已清点完毕。影煞遗尸十五具,其中两名小头目,身上搜出部分毒药、暗器及北漠制式钱币,已封存待查。我方阵亡七人,重伤十一人,轻伤者二十余。”
“抚恤加倍,重伤者全力救治。”谢珩语气平静,“影煞尸体处理干净,莫留痕迹。关内可有异动?”
“百姓多闭户不出,沙暴过后已有差役巡街安抚。守军方面,赵将军已加派巡逻,但…”秦苍迟疑一瞬,“昨夜子时前后,北城门守军曾报,见有可疑人马于关外三里处徘徊,约十余骑,身着北漠服饰,但未靠近关城,半刻后便消失在风沙中。”
“是‘风吼隘’那队人。”谢珩淡淡道,“他们在观察。”
“主上,是否要派人追查?”
“不必,打草惊蛇。”谢珩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空。“拓跋弘的火髓晶到了何处?”
“已抵达野狼谷,由‘灰隼’部下接手,正在秘密运往关内,最迟明日黄昏可到。”
“路线图和祭坛拓本呢?”
“拓跋弘言明,需见到拓跋烈身亡的确凿证据后方会交付。但他提供了一个线索——”秦苍压低声音,“他说,拓跋烈身边有一名来自中原的谋士,姓莫,年约四旬,面白无须,擅奇门遁甲、机关之术。此人极得拓跋烈信任,常伴左右。那‘钥匙’之事,或与此人有关。”
“莫先生…”谢珩重复这个姓氏,眼中闪过深思。“派人查这个莫先生的底细,越快越好。”
“是。”
“另外,”谢珩转身,“准备一支商队。六日后,我要以皮货商的身份前往黑石堡。人数不必多,但要精锐。你亲自挑选。”
秦苍凛然应诺:“属下明白。只是…主上伤势未愈,苏姑娘亦有伤在身,此时北上,是否太过冒险?”
“险中求存。”谢珩语气平淡,“拓跋烈必须死,火髓晶和路线图必须到手。我们没有时间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