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使云澈落脚远山,如同一片无形的阴云笼罩在黑木崖上空,那凡的威压虽已收敛,却无人能够忽视。然而,眼前的当务之急,却是那已经抵达城门、代表世俗最高权力的帝国钦差。
“开城门!迎天使!”
随着周安一声令下,黑木崖沉重的主城门在绞盘的转动声中,缓缓向内打开。城门之后,并非混乱或畏惧,而是早已列队整齐、军容肃杀的黑木崖卫队!
这些士兵,身披玄甲,手持制式横刀与劲弩,眼神锐利,身姿挺拔如松,一股百战精锐才有的铁血煞气凝而不,却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威慑力。他们沉默地站立在道路两侧,从城门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侯府,形成了一条极具压迫感的通道。
没有欢呼,没有跪拜,只有冰冷的注视与无声的肃穆。
这哪里是迎接钦差?分明是炫耀武力,展示肌肉!
钦差队伍中,那些原本带着帝都优越感的禁卫骑兵,在踏入城门、感受到这股凝实的军阵煞气时,脸色都不由得微微一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仪刀。他们久在京师,何曾见过边军有如此雄壮精锐、纪律严明之师?这气势,竟比拱卫京畿的御林军还要强上几分!
宦官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试图用音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钦差大人驾到——!闲杂人等,跪——迎——!”
然而,除了前方引路的几名文吏躬身行礼外,两侧的士兵如同铜浇铁铸,纹丝不动,只有冰冷的目光随着马车移动。
马车内,枢密院副使赵世琛透过纱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却是波澜骤起。这黑木崖,果然不简单!林默不在,区区一个总督和一个武将,竟能将军队掌控到如此如臂使指的程度?还有这军容,这装备……绝非普通边军所能拥有!
队伍在一种极其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缓缓行至侯府门前。
此时,柳如烟已悄然退回内院,并未直接露面。由周安作为文官之,铁牛作为武将代表,率领黑木崖一众核心属官,在侯府门前迎接。
马车停下,车帘掀开,一位身着紫色麒麟补服、头戴乌纱、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官员,在宦官的搀扶下,缓步下车。他便是此次的钦差正使,枢密院副使赵世琛。
周安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下官北疆总督周安,携黑木崖文武,恭迎天使驾临!侯爷奉旨东行,未能亲迎,还望天使恕罪!”
铁牛也跟着抱拳,声如洪钟:“末将铁牛,恭迎天使!”他动作看似恭敬,但那彪悍的气息和隐隐带着审视的目光,却让赵世琛身后的禁卫都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
赵世琛目光如电,在周安和铁牛脸上扫过,又掠过他们身后那些虽然躬身、却不显卑微的属官,最后落在气势恢宏、细节处却透着与北疆贫瘠格格不入的精巧与富庶的侯府建筑上。
他淡淡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林侯爷为国操劳,奉旨东行,何罪之有?倒是本官,不请自来,叨扰了。”
“天使言重,天使代天巡狩,能莅临黑木崖,乃我等荣幸。请天使入府歇息,香案已备好,随时可宣圣意。”周安侧身引路,礼仪周到,无可挑剔。
侯府议事大厅,已被布置成接旨的正式场所。香案、蒲团一应俱全。
赵世琛并未立刻宣旨,反而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视大厅,缓缓道:“宣旨不急。本官奉陛下之命,巡边观风,体察民情,要便是了解地方实情。林侯爷不在,你二人便是此地主事。有些问题,本官需先行询问,也好回禀陛下,让陛下知晓他这北疆侯,替他守的是怎样一份基业。”
来了!核心的博弈开始了!
周安心知肚明,这是要绕过宣旨的固定流程,直接在非正式场合进行质询,更容易抓住把柄。他与铁牛交换了一个眼神,恭敬道:“天使请问,下官等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赵世琛端起侍女奉上的香茗,轻轻拨弄茶沫,状似随意地问道:“本官一路行来,见黑木崖军容鼎盛,兵甲精良,远寻常边镇。据闻,林侯爷麾下直属精锐已逾万众?不知如此庞大的兵力,粮饷何来?仅靠北疆贫瘠之地与朝廷那点微薄饷银,怕是远远不够吧?”
第一个问题,直指核心——财源与兵力!这是任何军阀势力都无法回避的敏感点,也是朝廷猜忌的根源。
周安早已准备,从容应答:“回天使,黑木崖兵力,确为保境安民所需。北疆直面北莽兵锋,历年战事不断,若无强军,何以守土?至于粮饷,其一,仰赖陛下天恩,朝廷拨付;其二,侯爷率我等浴血奋战,屡破北莽,所获战利品颇丰;其三,侯爷鼓励工商,与西域、漠北诸部开通边贸,商税已成为重要补充。所有收支,皆有明细账册可查,每一文钱,皆用于筑城、强军、养民,绝无中饱私囊,更无蓄养私兵之意!此心,天日可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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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庞大兵力的必要性归于抵御外敌,将财源归于战利品和合法贸易,并且主动提出账册可查,显得光明磊落。
赵世琛不置可否,抿了口茶,继续问道:“战利品?边贸?呵呵,林侯爷倒是生财有道。本官还听闻,侯爷麾下有一支精锐,名曰‘默营’?此名……颇为独特啊。取‘默’字为何?莫非是取‘林默’之‘默’?这……是否有些欠妥?将士乃国之将士,岂可冠以主将私名?恐惹非议啊。”
第二个问题,更加凶险!直指“默营”之名,暗喻林默培植私人势力,有不臣之心!
此言一出,大厅内的气氛瞬间凝固。铁牛额头青筋一跳,几乎要按捺不住。
周安心中也是一凛,但面上依旧平静,他甚至微微露出一丝感慨的笑容,声音恳切:“天使明鉴!‘默营’之名,确与侯爷名讳相关,但绝非天使所想之意!侯爷曾言,‘默’者,非沉默寡言,而是‘沉默忠诚,实干报国’!意指此营将士,不尚虚言,只以默默行动、实干战绩,表达对陛下、对朝廷、对家国的无限忠诚!此名,非为私誉,实为明志!若因此惹来非议,实乃不解侯爷赤诚之心也!”
好一个“沉默忠诚,实干报国”!直接将一个可能被解读为野心的命名,扭转成了表达忠心的佳话!这急智与口才,让端坐一旁的铁牛心中暗自喝彩,也让赵世琛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赵世琛盯着周安,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破绽,但周安目光清澈,表情坦然,完全是一副为上司的忠贞被误解而感到些许委屈的模样。
“好一个‘沉默忠诚,实干报国’!”赵世琛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喜怒,“林侯爷……真是有心了。”他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深沉,“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林侯爷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打造出如此强盛的基业,更是深得军民拥戴。如今又奉旨东行……不知侯爷之志,究竟何在?莫非,真甘于只做一个戍守边陲的侯爷吗?”
图穷匕见!这是最直接、最尖锐的试探,询问林默的终极野心!
这个问题,一个回答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周安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挺直腰板,目光迎向赵世琛那仿佛能洞悉人心的视线,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侯爷之志,下官不敢妄测。但下官追随侯爷至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侯爷常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之所愿,不过是御敌于国门之外,护佑一方百姓安宁,使我大胤北疆,永绝蛮族之患!使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无论军民,皆能安居乐业,不受冻馁之苦,不惧刀兵之祸!”
“侯爷行事,或有些特立独行,但拳拳报国之心,苍天可鉴!若论志向,下官以为,侯爷之志,在于‘国泰民安’四字!至于权位名利,非侯爷所求!天使若是不信,可随意询问这黑木崖任何一名军民,问他们,侯爷来了之后,他们的日子是好了,还是坏了?问他们,愿不愿意侯爷留下,守护此地?!”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没有直接回答野心,而是抬出了更高的“国泰民安”的大义,并用实实在在的民生改善和民心向背作为佐证,将林默的形象塑造成一个纯粹的、为国为民的实干家、守护神!
“说得好!”铁牛再也忍不住,轰然应和,虎目含泪,“侯爷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没有侯爷,俺铁牛早就死在北莽人的刀下了,哪有今天?没有侯爷,这黑木崖的数万百姓,早就饿死冻死了!谁要是敢说侯爷有二心,俺老牛第一个不答应!除非从俺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这真情流露,虽然粗鲁,却比任何精妙的言辞都更具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