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锚链
黑暗。
无边无际的丶粘稠冰冷的黑暗。
血腥的记忆碎片如同嗜血的鲨群,在意识的海域里疯狂撕咬丶冲撞。爆炸的轰鸣,飞溅的血肉,阿哲破碎的笑脸……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将陆沉屿死死缠绕其中。身体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和疲惫的神经。汗水丶泪水丶指关节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黏腻冰冷。
他想嘶吼,喉咙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他想毁灭一切,包括自己。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口鼻,即将将他彻底溺毙。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拖入黑暗深渊的边缘……
一个极其微弱丶却异常清晰的丶如同天籁般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丶充满血腥味的意识屏障,如同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轻轻拂过他混乱的灵魂:
“……星空……浩瀚……永恒……包容……”
是……谁?
“……宁静的森林……阳光……像碎金子……溪水……哗啦啦……”
声音很轻,很柔,带着一种奇异的丶抚慰人心的韵律。
“……泥土……腐叶……新芽的……清香……”
这声音……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浓重的黑暗。
陆沉屿混乱而狂躁的意识,因为这熟悉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那些狰狞的血腥画面,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苔藓……绿得像天鹅绒……很安静……只有风声……水声……”
声音继续着,像一股温润的清泉,缓慢而坚定地冲刷着他被硝烟和痛苦堵塞的感官。他不再是被血腥记忆撕扯的碎片,不再是深渊中挣扎的困兽。他仿佛被这温柔的声音牵引着,一点点地……从那个充满爆炸和死亡的炼狱中……抽离出来。
他艰难地丶极其缓慢地……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搜寻着声音的来源。最终,视线落在了不远处,那部被他摔在墙角丶屏幕碎裂却依旧顽强亮着一点微光的手机上。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是……苏星眠。
她用一种近乎固执的丶持续不断的温柔,在为他朗读,在为他描述一片宁静的森林,一片浩瀚的星空……在为他……构筑一个安全的港湾。
混乱的思绪,因为这持续不断的声音,开始一点点地沉淀。剧烈的颤抖渐渐平息,粗重的喘息也变得缓慢而深长。一种前所未有的丶疲惫至极後的平静感,如同温水般包裹着他麻木而剧痛的神经。这不是解脱,而是……搁浅。在暴风雨後,终于寻找到一片可以暂时停靠的丶宁静的浅滩。
他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狼狈不堪。
但脑海中那些翻腾的血色画面,不知何时已悄然退潮,留下一种大战後的丶精疲力竭的虚脱感。取而代之的,是她声音描绘的森林景象:跳动的光斑,清澈的溪流,柔软的苔藓……
许久。
黑暗中,响起一个极其沙哑丶干涩丶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後馀生的虚弱,和……一种从未有过的丶近乎卑微的依赖:
“……别停……”
他艰难地喘息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後面两个字:
“……继续。”
电话那端,持续了几个小时的丶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回应,骤然停顿了一瞬。
紧接着,苏星眠带着浓重鼻音丶却充满了巨大惊喜和如释重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好。”
她没有问“你怎麽样”,没有说“你吓死我了”。
只是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好”。
然後,那温柔而坚定的声音,再次流淌起来,继续描述着那片宁静森林里,一只小鸟如何衔来浆果,放在迷路小鹿的面前……
黑暗的房间里,陆沉屿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体依旧冰冷疲惫,心灵依旧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但此刻,在这片无声的丶只有她声音流淌的战场上,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她的声音,成了他对抗PTSD深渊的丶最温柔也最坚韧的武器,最牢固的锚链。
他紧紧抓住这根声音的绳索,任由它将自己从崩溃的边缘,一点点拉回……属于“人”的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