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洛水心中微凛。她尝试着放缓声音,用最柔和、最无害的语调开口:“孩子,别怕。我是你季伯父的朋友,是来帮你的。你病了,刚醒,需要好好休息。”她一边说,一边极其缓慢地、没有任何突然动作地,将手中原本准备给他润喉的温水杯,轻轻放在旁边的矮几上,示意自己没有武器,没有威胁。
然而,陆知行眼中的警惕和敌意没有丝毫减少。他依旧死死瞪着她,身体紧绷,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或是夺路而逃。他似乎……听不懂她的话?或者说,他此刻的意识层面,无法处理这样复杂的语言信息。
师洛水迅判断着情况。她注意到陆知行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她身上佩戴的几件饰物,尤其是她腰间悬挂的一枚羊脂白玉佩——那是北堂嫣送给她的,玉佩上雕刻着简洁的云纹,是北堂嫣偏爱的式样。
一个念头闪过。师洛水极其缓慢地、确保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可见地,解下了那枚玉佩。她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将玉佩轻轻托在自己掌心,递到陆知行视线可以清晰看到的位置。
“看,”她放慢语,用最简单的词汇,配合着手势,“玉佩。嫣儿。北堂嫣。”她指了指玉佩,又指了指自己,再指向门外都城的方向,“好朋友。季泽安的妻子。”最后,她将掌心又向前递了递,眼神尽量显得平和而真诚,“帮你。不伤害。”
陆知行浑浊的眸子,紧紧盯着那枚玉佩。他似乎对“季泽安”和“妻子”这样的词汇没有反应,但当师洛水反复提到“嫣儿”这个名字,并示意玉佩与她有关时,他眼中的狂暴敌意,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他迟疑着,极其缓慢地、带着十二万分警惕地,微微向前倾身,鼻翼轻轻翕动。
他在嗅。
嗅那枚玉佩上残留的、极其淡薄却真实存在的气息——那是北堂嫣常年佩戴,自然而然浸润的一丝极淡的冷香,混合着御用墨锭和某种宁神药材的味道,独特而难以模仿。
这熟悉的气息,像一把钥匙,勉强打开了他被高热和创伤封闭的感知之门的一小道缝隙。那紧绷的、随时准备攻击的肢体姿态,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虽然警惕依旧,但那种野兽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极端敌意,消褪了不少。
他抬起头,目光依旧紧盯着师洛水,但喉间的低吼停止了。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极其嘶哑、模糊地吐出一个字:
“饿……”
声音粗粝,仿佛沙石摩擦,却清晰无比地传达着人类最基础的需求。
师洛水心中一定,立刻颔:“好,给你拿吃的。”她保持着缓慢的动作,退后几步,拉开与床榻的距离,然后才转身走到门边,低声吩咐外面候着的、信得过的仆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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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桌不算特别精致、但份量十足、热气腾腾的酒席被送了进来。炙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浓香的肉羹,新蒸的粟米饭,几样时蔬,甚至还有一壶温好的、度数不高的米酒。
食物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陆知行的眼睛几乎是立刻黏在了那些食物上,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但他依然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再次用那种警惕的、评估的目光看向师洛水。
师洛水了然。她主动退到房间另一侧,离桌子最远的窗边椅子上坐下,拿起一本医书,做出低头翻阅的样子,表明自己不会靠近,不会打扰他用餐。她甚至将后背微微侧对他,进一步减少压迫感。
这个姿态似乎终于让陆知行放下了最后一点顾虑。他再也抵挡不住饥渴的本能,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边,甚至等不及坐下,就伸手抓起一条羊腿,狼吞虎咽起来。他吃相极其粗野,毫无礼仪可言,大口撕咬,咀嚼声沉重,不时被噎到,抓起汤碗就灌,汤汁顺着嘴角流下也毫不在意。他的眼睛在疯狂进食的间隙,依旧如同最机警的哨兵,时不时飞快地扫向窗边的师洛水,确保她还在原地,没有异动。那是一种糅合了极度饥饿与极度不信任的、充满矛盾又令人心酸的进餐姿态。
师洛水看似在看书,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关注着他。看着他风卷残云般地消灭食物,看着他眼中野兽般的戒备随着胃部的填充和温暖的恢复而缓慢地、一丝丝地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属于人的疲惫和茫然。她心中暗暗叹息,这孩子的身心,到底经历了怎样可怕的摧残?
就在陆知行将第三碗肉羹喝下肚,进食的度终于放缓,开始有些怔怔地看着手中啃干净的骨头时——
软榻那边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
季泽安醒了。颈后的酸麻感和短暂的黑暗记忆涌入脑海,他先是本能地一惊,随即立刻想起昏迷前的一切——密信、金属片、无尽的焦虑……他猛地坐起身,目光急切地先投向陆知行原本躺着的床榻。
空的!
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霍然转头,却看到了让他瞬间呆住的一幕:
窗边,师洛水安然坐着,捧书而读。而房间中央的圆桌旁,那个他担忧了四天三夜、以为命悬一线的少年陆知行,正捧着碗,虽然衣衫不整、头凌乱、脸上还沾着油渍,但确确实实地坐在那里,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眼神虽然还有些飘忽和下意识的防备,但至少……是清醒的,是活生生的,甚至在……进食!
巨大的冲击让季泽安一时之间失去了言语。他张了张嘴,却不出声音。那悬了太久太久、几乎已经习惯了沉重的心,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堪称“平凡”却无比珍贵的景象,轻轻托住,然后,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落了下来。
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虽然“等”字诀依旧悬在头顶,虽然挚爱之人仍生死未卜……但至少在此刻,一个重要的孩子,从鬼门关挣扎了回来,正坐在阳光下(哪怕只是透过窗棂的天光),吃着或许是他这些天来第一顿安稳的饭食。
师洛水察觉到他的苏醒,合上书卷,转头对他露出一个极淡、却带着安抚意味的浅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惊动正在用食物填补空虚和不安的少年。
季泽安领会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坐在软榻边缘,静静地看着那边狼吞虎咽后又渐渐显出困倦呆滞的少年,又看了看窗边沉静如水的女子。
惊云在横杆上梳理着羽毛,出轻柔的咕咕声。晨光完全铺满了窗台,将屋内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
“等”的煎熬还在继续,但在这个平凡的清晨,在这间边城不起眼的屋子里,希望,仿佛随着陆知行吞咽的每一个动作,随着他眼中褪去的一丝野性,而悄无声息地,重新钻出了一颗幼嫩的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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