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香混合着高级烟草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来,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无端地绷紧了神经。
他步履沉稳,目光掠过那些盛放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凋零的花枝,神情是一贯的疏淡。
“此樱名‘八重红枝垂’,”他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花雪下的寂静,“花叶同放,色如凝血,花期却最短。”语气平淡,像在陈述账簿条目。
绫心弦一紧,立刻垂应答“是。古歌云‘盛极必衰是常理,难见长久繁茂枝。’”她引述得恰到好处,声音平稳,努力扮演着博学而恭顺的侍女。
“哦?”朔弥脚步未停,只淡淡应了一声。片刻后,又似随意问道“吉原樱树,与御所之樱,可有分别?”
绫谨慎斟酌词句“御所之樱,承天家雨露,气韵尊贵;吉原之樱……汲尘世烟火,开落由人。”她将“身不由己”的酸楚,巧妙地藏匿于得体的言辞之下。
朔弥侧瞥了她一眼,那目光极快,却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花无贵贱,人心有别罢了。”他不再言语,只负手前行。
一阵稍烈的春风吹过,卷起漫天飞花,如同粉白色的暴雪。
绫下意识地仰起脸,目光追随着那些自由翻飞的精灵,一时竟忘却了身边的男人,忘却了朝雾的嘱托,忘却了吉原森严的壁垒。
清澈的眼眸中,只剩下对高墙之外、广阔天地的纯粹而炽热的向往。那目光如同未经打磨的水晶,折射出心底最真实的渴望。
仅仅一瞬。
惊觉失态,绫猛地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恐惧攫住了她。僭越、失仪,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前方的朔弥,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并未回头,目光依旧落在前方婆娑的花枝上,仿佛对身后的波动毫无察觉。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眼角余光捕捉到的那一瞥——那双瞬间亮得惊人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投入他的心湖深处,激起了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涟漪。
临别时,两人行至一株姿态尤其优美的垂枝樱下。
满树繁花低垂,几乎触手可及。
朔弥驻足,仰凝望片刻。
阳光透过花隙,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忽然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拂过缀满花朵的枝条。
动作轻柔而精准,折下了一枝半开的花枝。
花瓣饱满娇嫩,边缘还凝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脆弱的光泽。
他转过身,将花枝递向绫。动作自然得如同递过一杯茶。
“衬你。”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声音平稳无波,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轻佻的调笑,
没有刻意的温情,甚至连目光都未曾在她脸上过多停留,仿佛只是评价一件物品的色彩搭配。
绫怔忡地接过。微凉湿润的花枝贴上指尖,而他指尖残留的、极其细微的温热触感,却像电流般顺着花枝窜入她的指腹,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低头看着怀中这捧娇艳欲滴却又注定短暂的花,心中五味杂陈,乱麻般纠缠不清。
这是客人的随手施舍?
是对她方才失态的无言告诫?
还是……某种她无法解读、危险而隐晦的信号?
她紧紧攥住那枝樱花,如同攥住一个滚烫而沉重的秘密,指节因用力而微微白。
花枝上的细刺扎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心神获得一丝短暂的清明。
直到朔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绫依旧僵立在原地。
粉白的花瓣无声飘落,沾满了她的髻、肩头。樱花的甜香浓烈地包裹着她,却只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迷茫与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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