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递出去,不想李岏未曾接稳,这把小弩落在地上。
啪嗒一声脆响……
这声脆响不大,但在武勋大典之上,却是大凶之兆。
宁旌想要用力地拨开人群,虽然看不见,但他心中却知这是武勋大典的玉璋跌落的声音。
他只能愈发用力地往前挤,可他还未成年个子还未长全,被身周高大威猛的侍卫挡住了视线,只能拼劲全力想要推开碍事的侍卫和密密麻麻的大臣。
“此等欺世盗名,滥杀无辜,心狠手辣之人,有何面目受领武勋大典!”
激喝声远远传来,缥缈虚无,宁旌满头的汗却瞬间冷了下来。
他止住了往前的动作,如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而今停下来,却又能从人缝里瞧见远处高台上的景色。
人缝很细小,他能看到的画面也很小,但是那画面里,一女子一袭白铠,黑色的发随风而舞。
此刻她一手拄着长剑在地,俯身撑在剑柄之上。
正是白楚楚。
他瞧不清她的面目。
却瞧见面前的地上,玉璋断为了两截。
白楚楚开口,声音很轻,却叫人浑身发寒:“你说什么?”
宁旌看不见对面的人,却听到台下有人嘶哑地叫喊声:“你以为杀光了所有人就能高枕无忧,将你的罪恶掩埋?我是被爹塞进地窖里才侥幸活得一命!我亲眼目睹了全家惨死,我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如今孤身一人苟且偷生,所为就是要叫这世人看清你的真面目!”
“苍天在上,天网恢恢,请睁开眼睛看看吧!为我北凉村二百三十一口人命,讨一个公道!”
那声音悲戚,直逼苍穹,叫人浑身汗毛直立。
而后却见那灰色身影自台下飞奔而来,一步跃到台阶上。
“陛下在上,众位大人在此,今日小人愿以死鸣冤,只愿陛下给我北凉村一个公道!”
说着他飞速奔出,只听“砰”地一声剧响,那灰影一头撞在了盘龙柱上,如惊雷一般。
鲜血喷射而出,黄红之物流了满地。
即便在场多有行武之人,这惨烈场面也叫人难以逼视。
宁旌这才瞧清,这撞死之人,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浑身褴褛,形容枯槁。
即便是死,还是瞪着可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
盯着台上的人。
而台上的白楚楚,扶着剑身立在一旁。鲜血溅在她白皙的面容上,虽然面容瞧不清,一双眼睛却幽深如渊。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高台的血顺着台面蔓延开来,将她包围在其中。
一时如杀神修罗一般。
台下许多官员何曾见过真正的沙场厮杀,更不曾见过战场的鲜血与刀兵,而今只瞧见人命这般倒在她面前,她却面不改色,众人心中发怵,早就信了七八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暴喝:“什么保家卫国,战无不胜的白马战神,全是骗人的鬼话!为了军功,为了讨好北戎人,不惜屠戮无辜百姓,充实你战神的战绩!”
“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屠夫!踩着无辜的尸骨往上爬,手上沾的全是无数冤魂的血!你有何面目,出现此武勋台上?”
白楚楚柱着剑身的身体摇了摇。
她定了定神,朝着台下众人,一字字道:“我自幼随父出征,镇守边疆,只为给百姓一个安宁。是的,死在我剑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但他们都是北戎人!”
剩下的言语他听不清,宁旌只觉得浑身剧烈缠动,牙齿咯咯作响,他想要上前去,脚却如生了根一般挪不动半步。
剩下的他记不全,只记得那日武勋台上烈旗招展,人声鼎沸。
残阳如血,照在那抹白色身影上,将单薄的影子拉得极长。
“砰”地一声,宁旌手中酒壶摔落在地。
他眯着眼睛盯着头顶的星空,红了眼眶。
白楚楚自幼随父出征,偶尔应召回京,这时候便喜欢借住在镇北王府。
她说喜欢王府里那处阁楼,躺在里头瞧琉璃顶外的满天繁星,瞧见的星星与在西北是不同的。
她来借住的几次,便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时光。他偷偷跟在后面瞧她,传闻里那位百战百胜的白马战神,居然是个笑起来像暖阳一般的女子。
那场武勋大典前几个月,他便开始日盼夜盼,只盼她早些来京。可若能再有一次机会,他只想要叫她永远也不要来京。
他在西北这么多年不敢回来,更不敢进那间阁楼,好像只要不进去,她就永远还在那里一般。
可真等李岚求他回京,他却又毫不犹豫跨上马来,只恨不得立刻飞奔到王府。
“只恨那时我无用,只能像其他人那般旁观,眼睁睁看着她一个人孤立无援。”
“栽赃污蔑,如今这同样的手法,又要故技重施吗?”
李岚知他是醉了,与他道:“都过去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着自顾起身要离去,却被宁旌叫住道:“可你又是为何呢?纵使陛下再不喜,你也是名副其实的大殿下,一生注定金尊玉贵,为何会是而今这般模样?”
假设真是先帝骨血,那只比当今血脉更为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