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那声凄厉的、饱含无尽恐惧的尖叫,如同利刃划破了客栈内本就紧绷的空气。八戒一个激灵,彻底从半睡半醒的惊惧中挣脱,连滚带爬地扑到唐僧榻前,肥硕的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恐慌。
“师、师父!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他声音颤,小眼睛紧张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那令师父惊叫的梦魇会从阴影里扑出来一般。他怕死,更怕这种未知的、能逼疯圣僧的诡异。
沙僧也早已持杖起身,沉默地守在榻旁,厚重的眉头紧锁,看着师父那冷汗淋漓、面色惨白如纸的模样,他心中的不安如同巨石沉落。连十世修行的师父都如此失态,这西行路上的阴影,究竟有多浓重?
孙悟空依旧靠在窗边,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边,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冽的光。师父的惊叫,印证了他心中的某些猜测。那灵山的注视,那金箍的异动,还有这火焰山下诡异的残片,早已如同毒藤,缠绕住了每个人的心神,连最坚定的师父,也无法幸免。
唐僧在八戒和沙僧的搀扶下,勉强坐稳身体。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却依旧残留着梦魇带来的极致惊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描述那金色的粘稠、那暗红的荒原、那血流成河的道路和那淡漠宏大的宣判……但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能说。
至少,不能完全说出来。
那梦境太过骇人,太过颠覆。一旦宣之于口,恐怕这摇摇欲坠的取经团队,立刻就会分崩离析。八戒会吓得屁滚尿流,沙僧那沉重的背负会彻底压垮他,而悟空……悟空恐怕会立刻扯掉金箍,打上灵山!
他不能冒这个险。至少,在弄清楚真相之前,不能。
“无……无妨。”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明显的颤抖,“只是……只是心魔作祟,噩梦罢了。扰了你们清静,是为师的不是。”
他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僵硬而勉强,比哭还难看。
八戒狐疑地看着师父,他虽胆小,却不傻。师父这模样,哪里是寻常噩梦能吓出来的?分明是见到了比十八层地狱还恐怖的景象!但他不敢多问,只能讪讪地缩回手,嘴里嘟囔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死老猪我了……”
沙僧沉默地递上一碗水。唐僧接过,手却抖得厉害,碗中的水漾出不少,打湿了他的僧袍。他勉强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的灼热与寒意。
客房内再次陷入一种更加诡异的寂静。唐僧的惊叫像是一个信号,将之前所有压抑的疑虑、恐惧和不安,都赤裸裸地摊开在了桌面上,无人能够再视而不见。
八戒退回自己的角落,却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假装入睡或缩头逃避。师父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抱着钉耙,背对着众人,肥厚的肩膀微微耸动,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憋屈,一种愤怒。
他想起自己被贬下凡,错投猪胎的冤屈。那杯酒,那条路,那个恰到好处出现的嫦娥和卫兵……一切都巧合得像是精心编排的戏码。他曾以为是自己倒霉,是好色误事,活该受罚。
可如今,看着大师兄头上那诡异的金箍,听着师父那意味不明的噩梦惊叫,感受着这弥漫在团队中、几乎令人窒息的对灵山、对天庭的疑虑……
一个被他压抑了许久的念头,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猛地在他心底喷——
他天蓬元帅,当年真的是因为“失仪”而被贬的吗?
还是……和大师兄一样,和那死掉的六耳猕猴一样,甚至是和师父那前九世一样……都不过是这盘巨大棋局上,一颗用后即弃,或者需要被“打磨”的棋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
他猛地转过身,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谄媚或油滑笑容的胖脸,此刻却因激动和某种豁出去的愤怒而扭曲。他看向孙悟空,又看向唐僧,最后目光落在虚空处,仿佛穿透了客栈的屋顶,看到了那高悬九重、冰冷无情的天庭。
“他娘的!”一声粗鲁的咒骂,打破了寂静,也吓了唐僧和沙僧一跳。
“老猪我想起来了!”八戒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眼睛瞪得溜圆,“当年!当年我在天河……掌管弱水的时候!”
弱水?
孙悟空金色的瞳孔微微一闪,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沙僧也抬起了头,看向情绪激动的二师兄。
“那弱水,鸿毛不浮,飞鸟难过,除了老猪我,谁也驾驭不了!”八戒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极快,“可那水……那水它……它不只是沉东西!它……它有时候,能映出些东西!”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用力拉扯着,似乎在努力挖掘那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