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就算没这出,顾从酌本也要来趟万宝楼看看情况。
朱掌柜显然也知道李诉遇害的消息,没多问,便毫无不耐地将说过一遍的话,全部重说了一遍:
“小人是次日早晨报的官,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衙役均到楼里看过。门窗都完好无损,没有破坏痕迹,库房那把锁也是好的,钥匙只有小人有,不曾丢失过。”
“守夜的两名健仆,发现时一人已然断气,一人只是昏迷,醒来后询问过,称大概子时闻脑后风响,接着便人事不知,并未见到贼人面目。”
门窗完好,锁具无损……
顾从酌敲着剑柄的手指微顿,抬眼看向朱掌柜:“当夜,楼中人各自身在何处?”
这话其实另有意味,比如有可能是万宝楼里的自己人行窃。
能将万宝楼的生意经营得如此风生水起,朱掌柜自然是个人精,怎会不懂。
他的头更低了些,语速依旧不疾不徐:“大人明鉴,初时确疑心过是楼内的伙计犯案,但伙计连同健仆一十三人,事发当夜去向都有旁人佐证,并无作案之机。”
“再者,那支赤金嵌宝累丝凤钗,乃是用数百根细如发丝的金线缠成,其上宝珠玉石,稍有蛮力拉扯便会损坏……但小人看过放置凤钗的锦盒,不仅一丝压痕都未留下,也没有任何宝石脱落的划痕。”
不走门窗、不用开锁,取宝如同探囊取物……听朱掌柜这描述不像盗窃,倒像珠宝凭空消失。
顾从酌沉吟片刻,没如朱掌柜预想的那般继续追问各种细枝末节,而是忽然话头一转:“此案因何归入北镇抚司?”
朱掌柜犹豫一瞬,答道:“李大人听闻此案后,言说失窃数目过大,又有一人殒命,故应交由北镇抚司,由他亲自追查。”
顾从酌拧眉不语。
门外却骤然炸起一片喧嚣,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簇拥着当先一人直愣愣闯了进来。
领头的穿金戴玉,眉宇间掩不住的一股骄矜锐气,正是二皇子沈元喆。
他对着伙计便劈头盖脸一句:“将你们这儿最好的珠宝师傅叫出来!”
紧挨在二皇子身边的是个瞧着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身鹅黄锦袍,墨发高束,唇边也勾着飞扬恣意的笑。
“听见了吗?”少年高声附和道,“二皇子发话,还不赶紧把师傅叫来,拿最好的料子,打几样新鲜玩意儿!”
与长相相比,他说话的口气要讨人厌得多。
高柏心细,即刻就在顾从酌耳边提醒道:“二皇子边上这位,是永安侯府的世子谢常欢,素来与二皇子走的近……年初圣上赐婚了他与六公主,婚期在明年春。”
朱掌柜额头瞬间见了汗,先向顾从酌低声告了罪,接着小步趋前,弯腰道:“二殿下与谢世子赏脸光临,是小店的荣幸!”
今儿是什么鬼日子,这样不巧!
想着,他眼神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珍珠帘的方向,嗓音犹疑起来:“林师傅是我们这儿手艺最好的珠宝师傅,只是他家中双亲年迈,半月前就递了辞呈,不日便要启程离京了……”
眼前贵客的笑意登时无影无踪。
朱掌柜咬了咬牙,把最后那两句话也说了出来:“临走前,林师傅只来得及再做一单……已有客人先排上了。”
沈元喆脸色骤沉,抬步就要往珍珠帘那儿走去:“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排在本皇子前头,还不出来!”
珠帘碰撞作响。
没等沈元喆将帘子掀开,那串珍珠帘子便轻轻晃动,一只修长的、肤色偏白的手拨开了珠帘,接着,那人自己推着轮椅的轮子,不急不缓从帘后转了出来。
他今日穿着身竹青色的锦袍,墨发用一根玉簪半束,眉眼柔和,清姿明秀,莹润的珍珠衬在他身后,不添半分金玉的俗气,反更显出他的皎皎君子相。
“二皇兄,好巧。”沈临桉嗓音清越,目光坦然地迎向沈元喆。
沈元喆脚步一停,视线毫不遮掩地在他的双腿和轮椅上溜了一圈,脸上显而易见地露出“原来是你这残废”的恍然。
他拖着调子应了:“是皇弟啊。”
这一来一回,堂内的气氛已经褪去了剑拔弩张之势,转成一种更微妙的微妙。
沈元喆这下也不急了,似乎笃定沈临桉不会与他争抢,又瞥了一眼轮椅,勾唇道:“怎么,三皇弟也对这珠宝首饰感兴趣?真是稀奇得很。”
沈临桉也不见气,温温和和地说道:“听闻万宝楼里的师傅技艺精湛,六公主婚期在即,便想着寻师傅来打个贺礼。”
沈元喆一听,眉梢登时挑起来了。
“这还真是巧了,”他将手中的折扇一拍掌心,自诩善解人意地说道,“既然都是给小六备礼,皇兄做主,多带上三皇弟的那份不就成了?”
六公主虽与他不是同出一母,但毕竟是妹妹,谢常欢和他又走得近,今日才约着来挑个贺礼,没想到还碰见沈临桉。
翠帘后的顾从酌眉头一蹙。
然而沈元喆端起谆谆告诫的模样,还在继续说下去:“皇弟久在府中,恐怕不知贺礼的讲究……即便同样的师傅来做,料子差了,也照样没法入眼。”
话里话外,都是让沈临桉将林师傅主动“让”给他的意思。
不仅要“让”,沈临桉还得感激他“体谅”自己因腿疾久不出门、家底也不丰厚,“体贴”地替他全了脸面!
倘若换作旁人,兴许可能也有几分替沈临桉着想的心思,但沈元喆……
沈元喆估计还会在婚宴上大张旗鼓、肆无忌惮地宣扬自己替他送礼的好心。
沈临桉还是温温和和的:“这恐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