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娘!”孙若絮慌忙去扶她,“出了何事?”
她擡眉环视一周,阁中竟空无一人,唯那平头案上的烛灯似乎将熄,还上浮着白烟。
孙若絮将人搀扶回素舆内,又将那衣衫抱于怀。
她蹲着身,擡指替她轻拭干泪痕,叹息道:“一娘,人死不能复生,你总要看开一些。”
殷素怔愤的眼神骤然散开了,须臾唇角缓扯起一点讽笑,“我倒希望,他是不能复生。”
孙若絮一怔,但闻门外声色响动,并不是可说话之地。她忙又起身推着殷素离开,直至入车内。
甫一掀帘,两道视线便直直聚到一处。
沈却一怔,伸手掌住素舆,将其朝内拉近。
他垂目,无声打量殷素。
女娘睫羽虽覆,但眼皮仍透出红意。
膝上交叠的指节还带着轻颤,情绪似平非稳。
杨继亦察觉殷素神色不对劲,自然很快想到李判官只怕已无生还,一时卡在喉间的话也不敢出声,只好吞回去,馀光瞥瞥沈却,又瞥瞥孙若絮。
回宅之途一如来时般阒静。
待三人入了院,翠柳出来迎,孙若絮便叫停沈却,拉着他悄声朝林下行,杨继见状,忙也快步跟上。
“我入阁时,殷素正跌坐于地,情绪并不稳,咱们莫去跟前多问,让她缓一缓。”
沈却眉头不松,“李予出了事?”
孙若絮叹了声,摇摇头。
“只怕更厉害。”
风声急过林叶,簌簌掩人语,枯叶卷地而起,一路奔飞东阁去。
沈却踩着落叶而行,耳畔依旧悬荡着孙若絮一字一句转述之话。
若如孙若絮所言,那便是李予,还活着。
他将擡目回神,翠柳便从阁门外掩帘而出。
“郎君。”
“怎麽出来了,一娘如何?”他问。
“一娘看着郁郁,想一个人待着,便叫婢离开。”
沈却点头,立在外犹豫半息,仍旧挂心,只道:“我进去去瞧瞧,你去前堂招呼着杨继,留他用了膳再离。”
话落,他自掀帘,轻着脚步入内。
天色如晦,风卷帘飞。
阁中窗未闭,连烛台也熄了多盏。
沈却扫视一周,略垂帘朝里望,并无殷素身影。
莫不是睡下了?
将走至书案前,忽瞧见小半片碎纸孤落白纱前,似有灼痕。
沈却目光一顿,快步朝前,将倾身,窗缝疾风骤卷,那半片碎纸随之翻滚,很快没了影儿。
消弭处,正是殷素睡榻。
他直起身,再次放轻些脚步,立在细帘外扫眼,竟亦无殷素身影。
沈却一愣,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只怕是又在後院檐下独坐呢。
那半片碎纸也不知卷入何处,他亦熄了心思去窥看,只转过身,朝着更里处的内院而行。
苍穹浓云压檐,林木摇曳,急冷北风吹皱塘池。
天公告示分明,一场大雨将袭。
殷素立于风中。
她褪去氅衣,卸下钗囊。
颤着手,去触及那一朵朵于烈风中枯直倾倒的枯荷。
不屈不折。
殷素惨笑,握紧倾倒间也不屈不折的枯荷,人亦随之而下。
于是冷水入鼻,衣衫漂浮之际,她都是带着笑,她终于望不见天穹之上的昼夜分明,望不见心里对李予生出的丝毫动摇。
取而代之似溺潮般涌来的是,幽州压山云雨丶血夜,是不绝耳畔的马蹄声,是破空而响的箭鸣。
是阿耶阿娘惨死眼下蜿蜒不止的殷红,还是那条无名河用力包裹着的孤冷。
她嗅到了死亡。
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