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问,落下明堂里,而答却不同——
“李衍商狂妄至极,杀了诸官,只留臣一人回来相告,言:‘陛下若想见心念之人,入蜀中来。’”
沈却扬起目,分明平静似潭,李予却紧按住案边瓷盏,几乎欲捏碎。
掷案声霍然。
“你见过她了。”他肯定着咬牙。
“陛下言谁?山侯王李衍商麽?还是那蜀中枢相沈意?”
“沈意,沈却。”李予冷声吐出,像是要拿刀割开相连的名姓。
他霍然自绕案行来,眉骨间攀上的阴沉几乎拢覆全身,“你知道朕在说谁,告诉朕,她还活着。”
“没有。”
“我没有见过她。”沈却一步一步朝前,语中平静似被风搅起,他越发漠然,越发目露凉薄与恨,越发忆起那座逃离时,只有滂沱大雨与漫天血气萦绕苍城,“十三载,我再没有见过她,她死在幽州丶死在何处丶死前何貌,你,难道忘了麽?”
“你是为她入得宫,是不是?她还活着,阿姊还活着,你才会来。”李予骤然声高,状似大喜,那双目显露出藏不住的疯意,须臾竟被这兴奋情状牵动腿,瞬步至他跟前,梏住他的双肩,狠狠地用力,像是要逼他说出那个“是”字。
“是,我为她入宫,便是想亲眼目睹,她信中常提及而念的阿弟,究竟是怎麽一个披皮豺狼,亡了她全城性命,又是怎麽一个无脸无皮,敢画她之肖像招妃的混账人物。”沈却掰开他紧陷的指,对着那双含血怔然目,一字一字剜着他的心骨吐声。
“李予,你怎麽配寻她。”
“若不是你,她便会是我名正言顺的妻,会依旧肆意如初,天下人都知晓她的名字她的模样,不再冠以死人。若不是你,她何至于尸骨无存,葬身无名泥地。”
沈却狠甩掉那双覆肩掌,愠怒盈眸,与殿外寂寂而变的天色一道阴沉无光。
“你还记得丢下幽州城那日,身後将临的残状麽?是谁让你去涿州,郭成礼麽?还是你也放不下唾手可得的皇位?”
“不……不是朕……”
“不是你,当然不是你,可你逃不掉亡幽州,杀她命的干系。”
沈却步步紧闭之语,逼得李予神色绷似一根欲断的弦。
他开始指颤。
“当年接到信,我并不知晓他们所谋,阿娘在那儿L,我是为阿娘……”李予在怔茫与巨大的痛楚中抖身,“脱身後,我去寻过阿姊,我寻过她……在那条河里,她在那条河里……”
置案杯盏被袖摆不慎拂落于地,刺耳炸裂声响于殿,惊动入屋人。
那处天光盈身门地,有一人慌忙提裙而入,面生忧,目带愁。
李予忪愣着呆望,望灰蒙暗色里,那张久不入梦的脸朝他行来,红纱裙,高簪髻,一样的凝眉忧心,一样的为他而来。
心里那片烧了干净,黑茫茫只剩荒芜的地,因风而春草生。
他崩溃着跌去她怀中,清泪划面而下,用力环住她的腰说:“阿姊我想你。”
泪水洇湿衣襟,淑妃愣了一息,方缓缓擡手触摸胸前人的发,叹息出连自己也辩不出情绪的音,“陛下……妾在这儿L。”
可怀中陛下模糊声里,却唤着另一个名字——
他说,殷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想见你。
理智皆快被此话烧无。
沈却霍然回身,气得声冷如霜似雪,“你不配,唤她的名字。”
可李予却在沈却愤懑里,褪入一瞬地失心,慢慢清醒。
他忽而发觉,沈却才是可怜人。
他不知道阿姊还活着,他也不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