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混了铅钱的□□被查出,事态尤严,涉事者牵连不少入狱,如今正派官搜查呢,二娘猜,有谁去查此案?”
见二娘摇头,孙七娘亦是打量过来,她便道:“是沈郎君。”
殷素一惊,口中还未嚼烂的酥饼不甚吞咽下去,呛得脸红,“他丶他不是翰林文官麽?乃近侍臣子。”
不过须臾,殷素也缓想明了。
如今使职差遣全凭心意,兵卫控于掌心才是皇帝首虑,至于那些文官,也无非是套着旧唐官制的皮囊维持可怜的正统表象,实则缺什麽,便随意捏造官职去割据原有,蜀中此貌,唐国亦是此貌,乃至各国拼命铸新币,也呈如此。
“让沈却去查私铸□□,动得是两处利,这非是表意李予信任他,而是逐他出近侍臣,给他添乱子。”殷素缓和下呛意,忆起淑妃的话,“今日他与李予起了争执,莫不是因为此?”
不待人出声,她便问:“可知他所住何坊?”
“探得了临魏王池,在劝善坊三里的通明舍住着。”
孙若絮忍不住动唇,“二娘,如今你此般模样,不宜于洛阳城现身,何况还不知李予疑心是否已消,他若在坊问安插暗桩,你该如何?”
岂料殷素弯唇,利落换上裙衫,随即就着孙七娘案前搁放的各色妆奁捯饬。扑白面,化眉入鬓,脂粉满颊,点上花靥,戴上金簪银饰,青石环颈,一通极艳地打扮下来,较之从前素面朝天判若两人,只当是哪里来的王公贵女,连舍屋也显寒酸。
戈柳呆呆望着,一时语塞,“二娘丶二娘何时学得此技?眉低垂生蹙,眼低垂生忧,倒是一副柔态,哪里还瞧得出从前半分锐利英气!”
孙若絮亦是惊住,指着她面中啼妆笑道:“却比我那丑妆胜上不少,过些时候入宫那扮妆,倒不如二娘自个儿来化。”
殷素睁大刻意眯垂的眼,摆手拒绝,“我只擅此妆,七娘那通鬼神的骇人妆我可学不来半分。”
话毕,却不走寻常路,行至窗前扫视窄巷中情状,须臾提裙撑墙,支带帷帽,却还回头朝屋里两人微扬唇。
“走了。”
紫裳粉裙片刻便没了影儿。
从尚春坊窄巷里行出,自被杨知微将过一军,殷素一路谨慎回眸,甚至于各坊逗留穿梭数次,可未探得有人相随而盯,平白费了她大半光景,及至劝善坊,她方彻底笃定李予是如何信任巫师。
通明舍对面乃是一家钱肆,打巧殷素一眼便望见驻足于前的沈却,但她并未上前,只在舍门前静候着,白纱遮面,挡去不少过路人打量。
舍里小厮却是个颇有眼力者,见伫门前女娘姿态端方,许是哪门高妇,不由殷勤遮上前,“这位娘子,立着何累,不若入通明舍内一坐,咱们舍里有上好茶水。”
殷素依言坐下,为合身份,只好忍痛叫了壶最贵茶水。
握着五十铜钱凉宝五珠茶,她朝门外扫去,恰逢一阵风起,隔面白纱挑出丝缝,正显露冰山一角,钱肆处回身的郎君愣目而望,与她猝然相视。
交错只在一瞬,须臾柳絮似的纱帷拂过鼻尖,密密掩好春光。
殷素再望不清他,只晓得他身未动,倒像是定在那儿,几息後,方见纱中虚影快步而来,以至门外却又缓顿,却有几分踌躇不敢上前的作态。
莫非是未认出她来?
这般想,殷素心念一动。
她一副矜贵之态,缓搁下瓷盏,转目朝他望去。
纱中虚影似有所感,忽地步履渐快,朝着楼阶行去。
“郎君留步。”
殷素裙摆微动,施施然行至他跟前。
“家父言洛阳来了位留香荀令,妾尚待字闺中,不知郎君可曾娶妻?”
好一惹人骨酥的音色,小厮立在旁暗想:果真乃贵女出身,如今都不兴榜下捉婿,竟都是舍下看郎。
却料那沈朗君眉宇微凝,丢下句某已有婚配,片刻便离。
本以为乃是桩郎无情妾有意,既拒便离的戏码,怎知那帷帽娘子提裙便跟着上楼,乃一副穷追不舍之态。
小厮摇头叹气,对着身旁人嗟道:“自古潘郎惹人怜,可怜我等貌难遇殊色,真来上苍无眼,佛祖无功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