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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此身赴远孤剑入京华(第1页)

回到寮房时,夜色已经深透。

山间的风,从半开的窗棂里灌进来,吹得桌上那盏油灯的火苗,一阵摇摇欲坠。光影,便也跟着在四壁间,无声地舞蹈,像极了我此刻起伏难平的心。

我没有掌灯。

我就着那点昏黄的光,走到桌前,将师父赐予的包裹和钱袋,轻轻放下。而后,我从怀中,又一次取出了宝珠的那封信。

那张薄薄的,承载了太多血与泪的纸,在我的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没有再哭。

眼泪在师父的禅房外,已经流尽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被泪水冲刷过后,坚硬而冰冷的河床。

我将信纸,缓缓在桌上展开。

灯火下,那些扭曲的字迹,像一道道狰狞的伤口,袒露在我眼前。每一个字,都是宝珠的血,是她的痛,是她最后的呼救。

我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句“微儿,爹娘都没了”。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曾经在我面前为了一块桂花糕都能掉眼泪的姑娘,是如何在写下这句话时,咬碎了银牙,任由心口的血,一滴滴淌干。

我又抚过那句“孩子……我的孩子没了”。

那几个字下面,有一大片深褐色的印记,想来是宝珠写到此处时,再也撑不住,滴落的血泪。我的心,像是被那痕迹烫穿了一个洞,空洞洞的,有冷风在里面凄厉地打着旋儿。

我曾以为,南屏山就是我的全世界。青灯古佛,晨钟暮暮,师父的教诲,师姐妹的笑闹,苏世安偶尔带来的山下趣闻……我以为这就是安稳。

我错了。

安稳,从来都是一种假象。当我安然地在山上听风看云时,我的宝珠,正在我看不到的人间炼狱里,被人一寸寸地折断骨头,磨灭希望。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那股子混杂着纸张霉味和淡淡血腥的气息,钻入我的肺腑,像一根针,刺醒了我所有的麻木和迟钝。

再睁开眼时,我眼底的悲痛,已被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坚毅所取代。

悲伤无用,自责无用,愤怒亦无用。

能救宝珠的,唯有我。唯有我手中的剑,脚下的路。

我将信纸,小心翼翼地,一折,再折,叠成一个方正的小块,贴身放入怀中。它像一块冰,也像一团火,提醒着我,此行,为何而去。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收拾行囊。

动作,再没有半分迟疑。

我打开衣柜,取出的,并非平日里穿惯了的青灰色道袍。那身衣服,代表的是清心观的弟子“初真”,代表的是一方与世无争的清净。

而此去京城,我是“凌微”。

是林宝珠的姐姐,是那个要在虎狼窝里,为她讨回公道的凌微。

我挑了两件最结实耐磨的蓝布短衫,一条方便行动的束腿长裤,又找出一双纳了千层底的布鞋。这些,都是我从前女扮男装时宝珠为我备下的。如今再穿上,却是为了拯救她于水火。

包裹里,师父备下的衣物,做工精良,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我将它们仔细收好,这或许是在京城,以“表姐”身份行走的伪装。

然后是盘缠。

师父给的钱袋很沉,入手便知分量不轻。我没有打开细看,只觉得那重量,是师父无言的嘱托与庇护。我将它与自己的那点积蓄放在一处。我的钱袋瘪瘪的,里面只有几两碎银和几十个铜板,是我平日里省下来的,本打算攒着下次下山给宝珠买京城最时兴的胭脂。

想到这里,我的心又是一抽。

我将它们尽数倒入师父的钱袋,铜板撞击银两,出一阵清脆又现实的响声。从今往后,这些叮当作响的俗物,便是我在红尘中行走的底气。

我又从床头的小木箱里,翻出几个纸包。

里面是我跟着苏世安学认的草药,有止血的金疮药,有清热解毒的黄连,还有几味能让人昏睡的麻沸散。从前只当是兴趣,此刻却成了我傍身的依仗。我想象着宝珠可能的伤势,将金疮药又多带了一包。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墙上。

那里,挂着师傅送我的软剑。

剑鞘是寻常的鲨鱼皮,剑柄也只是用粗布缠了,没有任何装饰,但我日日夜夜用它练剑,早已人剑如一。

我走过去,伸手,将它取下。

手掌握住剑柄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熟悉的力量,顺着我的手臂,传遍全身。这些日子因自责与悲痛而流失的力气,似乎在这一刻,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剑在手,我便不再是那个只会哭泣的无助孤女。

我是凌微。

我将软剑牢牢缚在腰后,用外衫盖住,又背上那个不算沉重的行囊。屋子里的一切,再没什么值得我留恋。

我走到桌前,本能地铺开纸,研好了墨。

我想给苏世安留一封信。

我想告诉他,我走了,不等他了。我要去救宝珠,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提着笔,悬在纸上,良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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