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姯弯腰凑近,指腹捻了捻笸箩里的荇菜,三言两语便叫伙夫眼前一亮。难得她岁数虽轻,却深谙跑船人的讲究。
“娘子当真是行家!”伙夫脸上绽开笑容,话匣子彻底打开,“这是今早天刚蒙蒙亮,我在下游芦苇荡边采的。那儿的荇菜最好,等用咱们船上的老陈醋渍一夜,酸中带甜,明日就能当小菜配粥……”
正说着,火舱外忽又传来脚步声,伴着佩刀碰撞的响动。祝姯闻声回首,恰见身着窄袖劲装的男子迈步而入。
太子卫率杨瓒脚步微顿,显也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见她们。
目光在祝姯脸上停留一瞬,杨瓒迅速移开,转而对伙夫说道:
“烦请备些热食送上舱,再温一壶黄醅酒。”
伙夫认得这队官差,忙不迭应下。
就当杨瓒转身欲走时,祝姯却忽然开口叫住他:
“这位郎君——”
祝姯指尖轻点灶台,笑意盈盈:
“鱼汤炖得正好,独饮恐是无趣。郎君若不急着走,不如一同用些?”
杨瓒午后已得太子之令,探查这二位北域娘子的底细。此刻闻言,他却又故作迟疑,只抱拳道:
“多谢娘子美意,只是公务在身……”
“公事再忙,饭总要吃。”祝姯笑劝道,“何况常言道,十年修得同船渡。既是有缘相会,何不坐下闲谈两句?”
话已至此,杨瓒顺势不再推辞,道谢后掀袍落座。南溪机灵地盛了汤,又掰开半张胡饼递过去。
指腹无意触到饼上沾着的胡麻,杨瓒不由一怔。
这饼上竟真是用胡麻撒的,而非寻常船食用的便宜麸皮。说明这趟碰上的船主,定然是来头不小,家底也厚实。
“灵州胡麻甲天下,碾碎拌蜜能做馅,炒香了撒饼更是绝味。郎君尝尝?”祝姯噙笑寒暄,只等他慢慢放松警惕。
杨瓒低头咬了一口,饼皮酥脆,内里绵软,胡麻香气混着麦甜在唇齿间漫开。比之军中的硬面饼,自是美味许多。
“娘子在吃食上倒颇有见地。”
杨瓒谨慎接话,心里惦记着献给太子品尝,便让伙夫再包起两张。
“自小走南闯北,总会知晓得多些。”
祝姯先主动袒露了两句,而后状若无意般打探道:
“看郎君行止,像是官家人?此番北上是为公差?”
杨瓒握碗的手微微一紧,心道此事没什么值得遮掩,便又颔首认下。
就当杨瓒以为祝姯会刨根问底时,她却转而问道:
“白日在船前遇见时,你们为首的那位郎君,他是什么官啊?”
周遭倏而一静,大伙儿似乎都对此好奇,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
杨瓒放下汤碗,扯谎时神色仍淡定如常:
“我家郎君姓申,官居金吾卫中郎将。”
祝姯“唔”了一声,若有所思。
金吾卫吗?倒也称得上天子近臣,难怪眼高于顶。
“我看郎君是个讲理之人,回头也劝劝你们中郎将。年纪轻轻便官居四品,诚然前途无量,但最好还是收敛些为妙。”
“端看他那架势,仿佛这天底下,皇帝老大他老二似的……”
祝姯无心之语,险些道破天机。
杨瓒顿时脸色怪异,禁不住握拳咳嗽:
“娘子留神,这话可不敢乱说。”
这话叫楚人听去,兴许是有些大逆不道。祝姯歉然笑了笑,立马住口不言。
杨瓒缓过神来,心中又不由暗忖:脱口道出中郎将的品阶,显是对朝廷官阶颇为熟悉。她果然大有来头,绝非等闲女子。
杨瓒啜了口鱼汤,试探问道:“一路上总听人说起神女殿下,看娘子的行头,想必是同神殿有渊源?”
祝姯闻言,神色坦然道:“不错,我是从莫尔丹来的神使。此番南下,正是奉神女之命,替信众消灾祈福。”
“说起来,金陵也有我们王上派去的神使,郎君从前见过吗?”
祝姯说着,将南溪拉来身边坐下,暗自拍了拍她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