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未见,陈卿可还认得孤?”
沈渊并未说政务,反倒语气轻松地与他寒暄。
陈于陛闻言,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望向高坐在上的太子殿下。仿佛是有些熟悉,他眨了眨眼,努力从脑海深处搜刮这张脸的痕迹。
沈渊见他这副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早前胜州刺史便与他提过一嘴,说这陈于陛虽是有才之士,却有个极让人头疼的怪毛病——脸盲。
听说纵使是自家娘子,若换身衣裳、换个发髻,他也得愣上三刻才能认出来。
如今亲眼得见,才知果真不假。
“怎么?”沈渊轻叩龙椅扶手,“陈卿连孤的声音也听不出了?”
这清润中带着几分威仪的嗓音入耳,陈于陛猛地一个激灵,终是将眼前的太子殿下,和半年前来过胜州的那位中郎将对上了号。
陈于陛“啊”了一声,慌忙下拜:“殿、殿下!臣有眼无珠,未能认出殿下天颜!”
沈渊摆了摆手,笑道:
“陈卿认不清人脸无妨,只要能看清河道沟渠、百姓疾苦,那便是一双好眼。”
陈于陛闻言,心头剧震,喉间似被什么堵住。这些年外放边州的冷落、同僚的疏离讥笑,此刻竟都化作眼底一层薄热。
难怪郑使君会破格举荐他来洛州,原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授意。
“臣定当肝脑涂地,不负殿下知遇之恩!”
陈于陛心潮澎湃,不由重重叩首,再抬眼时,淡黄袍角忽然撞入视线。
沈渊俯身,虚扶他一把:
“起来罢。既回到朝中,往后便好好干。”
“只要你这把利器不卷刃,孤便是你最坚实的刀鞘。”
陈于陛颤声道:“是,臣遵旨!”
储君的一番勉励,说得陈于陛胸中激荡,直到退出勤政殿,被外头秋风一吹,才觉后背已湿了一片。
沈渊负手立在窗前,待众人散去,方才收回目光。
政务已毕,案牍已清。
此时此刻,这巍峨宫阙、万里江山,在他心中都暂且退居一隅。
他没让宫人跟随,径直穿过长长的回廊,脚步竟比平日更快几分。
宣室殿的方向,早已亮起暖黄的灯火。
那是他的家。
家里有活泼好动的小狸奴,还有正等他归来的太子妃娘娘。
沈渊还未及跨进朱红门槛,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笑声。
守在门口的宫娥们见太子归来,忙收了笑颜,蹲身请安:
“拜见太子殿下。”
沈渊抬眼望去,只见暖帘半卷,一道倩影正慵懒地倚在门边。
祝姯怀里抱着披锦狸,方才正与宫女们说笑,如今也是刚止了笑意看来。
见是沈渊回来,祝姯脸上笑意止不住,嘴里却咕哝道:
“金耳羹都要放凉了。”
沈渊抬手命宫娥们免礼,自己紧赶两步追上前去,笑道:“是孤的不是,前头有些琐事绊住了脚,累娘子久候。”
两人相携入了内室,至临窗软榻上坐定。
外头夜色深重,寒露欲凝,沈渊握了握祝姯的手,觉着温软才放下心来,叮嘱道:
“洛都不比金陵,尤其如今已至深秋,娘子夜里出门当多添件衣裳,莫要贪凉。”
祝姯点头应下,与沈渊一同坐在窗边用宵夜,末后还不由奇道:
“今儿个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前几日回来总是锁着眉,今晚倒是兴致颇高。”
沈渊搁下羹匙,便将方才勤政殿内陈于陛那桩趣事,绘声绘色地与祝姯说了一遍。
祝姯听罢,亦是忍俊不禁,掩唇打趣道:
“世间竟真有这般奇人?那他日后可得小心了,若是哪日不慎抱错了娘子,下场可就惨了。”
沈渊闻言,眉峰一挑,忽地凑近身去,在她粉腻脸颊上偷香一口。
“孤就不会认错自家娘子。”
祝姯嫌他这般腻歪,没好气地推他一把,娇嗔道:
“去去去,说正经事呢,什么都能扯到自己身上来。”
两人在榻上你侬我侬,直将夹在中间的小狸奴挤得喵呜叫唤。
祝姯这才惊觉,忙伸手拍了拍小猫的脑袋,柔声道:“乖,自己去下头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