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祝姯并未赏景,而是探手去抚瓶中桃花。花瓣沾了夜露,愈发娇艳欲滴,指尖触及之处,柔腻如新剥荔肉。
几许幽香浮来,沁人心脾。祝姯忍不住俯身,将粉腮贴了上去,如幼猫蹭绒般来回摩挲,眸中漾起盈盈笑意。
“他他他……简直无礼至极!”
南溪背对着祝姯铺整衾褥,手下动作麻利,嘴里却愤愤不平地嘀咕起来。她将被角用力一拽,铺得平平整整,气却不平。
“区区金吾卫小卒,竟敢诋毁我们神殿之人招摇撞骗!”
祝姯闻得此言,不由扑哧笑出声来。她转身踱回榻边,伸手捏住南溪气鼓鼓的脸蛋:
“方才是谁在廊下嚷嚷害怕的呀?这会子点了灯,倒又威风起来啦?”
南溪双颊被揉作一团,支吾难言,只得任凭摆弄。
好在夜色已深,祝姯无心嬉闹,接过云锦衾被三两下铺开,拉着她便欲就寝。
南溪却仍耿耿于怀,甫得自由便又凑近耳语:“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那姓申的如此无状,想必他们太子也是这副狗德性。”
说着,南溪愈发激动,不由挽住祝姯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道:
“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嫁过去呀!”
“嘟嘟囔囔这些做什么?快歇下罢。”
祝姯抿唇轻笑,将锦被往上一提,直接把南溪脑袋蒙了起来。吹灭近处灯烛后,自己亦侧卧于绣枕之上。
黑暗如潮水漫涌,却无廊道间的阴森,反透着暖阁香闺的宁谧。
其实两国联姻,哪有那么多儿女私情可言?
她与皇太子的婚事,早在庙堂之上筹谋数载,连合婚八字都已焚表告天,唯待良辰。
而今双方年岁渐长,金陵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似有拖延之意。
朝廷既不催促,祝姯更是乐得自在。
两厢各怀算计,博弈尚未至终局。但求日后烽烟不起,便是不幸中的万幸。
河涛拍打船身,一声递着一声,将人渐渐引入黑甜之乡。
祝姯想着想着,眼皮便愈渐沉重,睫羽如倦蝶低垂,昏昏睡去。
梦里神魂恍惚,她仿佛回到了喜塔神山。山前溪蓝草绿,峰染胭脂。
白羊披雪,赤羚如火,花牛斑驳似古锦。肥壮的牛羊群啃食着酥油草,毛皮油光水亮,活脱脱是绿缎上滚动的玛瑙珍珠。
先代神女婆婆盘坐在毡毯之上,膝头横着那面熟悉的羯鼓。炉火明灭间,金漆纹路在鼓面流转。
鼓点咚咚,应着北域大地跳动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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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老船工赤脚踩在船板上,双手沾满黑乎乎的桐油灰,用铁凿一点点剔出朽木。
“老李啊,这榫头可得卯严实喽——”
陈四拖着长音从梯子下来,油灯在他手里晃出一圈黄晕,照见身后健硕魁梧的壮汉。
“船底要是渗了水,泡坏老大的金丝楠木,把咱们几个骨头拆了也赔不起!”
他只是顺道路过,还不忘贫上两句。
“哎!您就擎好吧,天亮前准能利索。”
老李头好脾气地答应着,从徒弟手里接过锉刀,磨了磨木楔子上的毛刺。
“老大,您慢着点台阶。”
陈四矮下身子,油灯几乎举到胯下,替船主孟黑虎照出一条金光大道。
孟黑虎那大块头往舱口一堵,连河风都挤不进来。他踩着梯子往下走,船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甲下一层已被官差租去关押犯人,报官的“正经货”都堆在甲下二层。
只见杉木料子码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盖着官府税引。再往里,二十口柏木棺材逐一排开,棺头的描金寿字在黑暗里幽幽发亮。
舱底本就黑黢黢的,又存着这些寿材,大伙儿都觉得晦气,连船工们也不愿意过来。
“嗤啦”一声,陈四高举油灯,引燃壁上火把。火光下,人影和棺材板叠在一起,张牙舞爪地扭动着。
孟黑虎扬起蒲扇大的巴掌,拍在最近那口棺盖上,震得缝隙里的土灰都抖搂下来几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