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陈四指了指甲板下头:“小的都打听清楚了,他们这趟南下,是要押送钦犯回金陵。自家勾当还忙不过来哩!哪有工夫管咱们船底下的闲事?”
“只要咱们不往枪头上撞,那堂堂龙大王,犯不着跟咱们这些河里的泥鳅较劲。”
孟黑虎呼哧带喘半天,络腮胡子扎撒起来,像头被激怒的蛮牛。
过了一会,他终于点了点笆斗大的脑袋,算是信了陈四的话。
二人一前一后,踩着梯子往三楼上爬。行至转角处,孟黑虎脚步一顿,竟破天荒地停了下来。
他学着旁人的样子,双手合十,对着那副神女画像煞有介事地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
“神女娘娘保佑……一路顺风,发大财……”
拜完神女像,孟黑虎喘了几口粗气,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沉重脚步声消失在木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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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凄厉惊叫,如利刃裂帛,猛地划破东方鱼白。
祝姯霍然睁眼,胸中残梦尽散。身侧的南溪也跟着弹坐起来,嗓音里睡意未褪:
“殿下,外头怎么了?”
祝姯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眶,昨夜那羯鼓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震得她头颅隐隐作痛。
她掀开锦被,随手抓过屏风上搭着的紫色纱罗,飞快披拢在肩头。
“出去看看。”
祝姯声音平稳,将南溪紧张的情绪安抚下来。
“是。”
南溪赶忙从桌上擎起烛台,昏黄光影驱散一隅黑暗。
她们方拉开房门,对面门扉亦应声洞开。
廊间晦暗,烛影摇红。
祝姯抬眸,正撞见一双清冷贵气的丹凤目。
是沈渊。
他显然也是被惊叫声吵醒,身上只着素色中衣,墨发披散,愈显得肩宽腰窄。
四目相对,不过一刹。
顽劣河风忽顺廊道灌入,将祝姯身上纱罗吹得飘起。
“呀——”
祝姯轻呼出声,匆忙抬指拢住。衣襟松处,雪色乍泄,自莹润肩颈流泻而下。不过转瞬,又被紫雾轻罗温柔吞没。
沈渊何曾见过如此风致,呼吸骤然一紧。
他急垂眼帘,目光钉死在脚下船板,仿佛那里藏着什么天大的文章。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沈渊紧咬牙关,腮侧线条绷如刀削。耳廓悄然漫起薄红,所幸无人察觉。
这番微妙情状,很快被嘈杂喧嚷的人声打断。
声响是从左舷舱房传来的,南溪高举烛台,努力朝那边照过去。待看清那厢是何情形,众人皆不由暗嘶一声。
只见一名船工伙计瘫跪在地,双手鲜血淋漓,正用手肘和肩膀“砰砰”砸着门板,哭嚎声早已不成调子:
“当家的不好了!有死死、死人……船上出人命了!”
“轰”地一声,孟黑虎赤膊踹门而出,胸毛如戟,环眼圆睁。他一把揪起船工领子,劈头盖脸地吼道:
“哪个龟孙蹬腿了?!”
满船骚动间,祝姯眸光掠过纷乱人群,飘向斜对角魏道孤的房间。
那扇门,依旧紧闭着。
任凭外面人声鼎沸,鬼哭狼嚎,屋里始终黑寂如墓,仿佛沉入一片与世隔绝的死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