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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破土（第1页）

第一学期的尾声，是在一场纷纷扬扬的初雪中到来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覆盖了京北医科大学，将红砖楼、枯草坪和光秃的枝桠都装点成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期末考试的压力如同这寒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校园的每个角落。图书馆一座难求，熄灯后的宿舍走廊里，常常能看到裹着棉大衣、借着微弱灯光背书的身影。

林知微像一颗上了膛的子弹，精准而高效地运转着。她将时间分割成严密的区块，课堂、复习、工具棚的实验，甚至与弟弟短暂的会面，都安排得滴水不漏。那段在工具棚里与失败反复搏斗的经历，无形中锤炼了她的心性和毅力，让她在面对繁重课业时，展现出乎常人的专注和韧性。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理解课本知识，而是开始尝试构建自己的知识网络，将不同科目的内容串联起来，尤其是在化学、生物和基础医学之间寻找内在的联系。这种深度学习的习惯，让她在复习时事半功倍。

期末考试结束后，紧绷的弦骤然松开，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疲惫与解放的奇异气氛。学生们忙着收拾行李，准备返乡过年。o宿舍里，李丽和赵小红早就归心似箭，考完试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家的旅程。苏晓曼似乎并不着急，依旧每天去图书馆，只是看的书不再是专业教材，而是一些文学名着。刘慧兰则小心翼翼地盘算着路费，决定等春运高峰稍过再走。

林知微没有立刻动身。她和弟弟林知远约好了同行回家的日子在几天后，一方面是想错开最大的人流，另一方面，她还有一件未了的心事——那个在于教授实验室门口偶然听到的“项目”。虽然知道自己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这个机会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埋藏了许久，如今到了破土而出的时刻，哪怕外面是冰天雪地。

她花了一天时间，精心准备了一份“报告”。不是正式的研究论文，更像是一份详尽的实验记录和思考总结。她用清晰工整的字迹，回顾了自己如何现实验室氯化钠纯度问题，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和查阅的文献资料，摸索出那套简陋的薄层析筛查方法，包括成功的案例，以及遇到的重重困难和失败的尝试。她没有夸大其词，反而详细记录了方法的局限性、不稳定性和需要改进的地方。但在字里行间，她巧妙地融入了自己对试剂纯度影响实验结果的深刻理解，以及对改进现有简易分析方法的初步思考。最后，她谨慎地表达了对于教授研究方向的浓厚兴趣，以及渴望得到学习机会的迫切心情。

她选择在一个下午，估摸着于教授可能在办公室的时间，怀揣着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来到了生物化学教研室的门口。心跳如擂鼓，手心里全是冷汗。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请进。”里面传来于教授沉稳的声音。

林知微推门进去。于教授的办公室不大，堆满了书籍和资料，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墨水的气味。于教授正伏案疾书，抬头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于教授，您好。我是基础医学系一年级的林知微。”林知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林知微？”于教授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开学第一堂课，你说学医是为了‘探索未知’。”

林知微没想到于教授还记得这个细节，心中微微一暖，紧张感消散了些许。“是的，教授。”她将手中的报告双手递上，“这是我……结合在实验室帮忙时遇到的一些问题，自己做的一些课外探索和总结。可能很幼稚，但……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

于教授接过那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报告，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打量了她一下。“课外探索？”他沉吟着，“我听说，你之前用个土法子，帮周明他们解决了点小麻烦？”

“只是侥幸，方法很粗糙，还有很多问题。”林知微低下头，如实回答。

于教授不置可否，终于翻开了那份报告。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积雪压断树枝的细微声响。林知微屏住呼吸，站在桌前，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于教授看得很仔细，时而眉头微蹙，时而手指在某个段落或数据上轻轻敲击。林知微的心随着他的表情起伏不定。

终于，于教授合上了报告，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用石膏和羧甲基纤维素钠做粘合剂？硅胶来源是废弃的干燥剂？”

“是。”林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磺基水杨酸显色，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别处看到的？”

“是……受到实验室常用铁离子检测方法的启，自己尝试应用到薄层析上的。”她谨慎地回答，没有提及孙静那关键的“点拨”。

于教授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报告封面上敲击着。那一下下的轻响，敲在林知微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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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很大胆。”良久，于教授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能在现有条件下，想到这些替代方案，并且付诸实践，解决实际问题，这份心思和动手能力，很难得。”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但是，你应该很清楚，你这套东西，距离规范的科研方法，还差得很远。稳定性、重现性、定量精度，都是大问题。说白了，还是小打小闹，上不了台面。”

林知微的心沉了下去，但依旧挺直着脊梁：“我明白。所以我希望能有机会，学习更规范、更系统的知识和方法。”

于教授看着她，那双透过镜片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你想参与实验室的项目？”

“我想学习，想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哪怕只是做一些最基础、最繁琐的工作。”林知微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

于教授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什么。办公室窗台上的水仙冒出了嫩绿的芽尖，在满室书香中带来一丝生机。

“年后开学，”于教授终于说道，语气平淡，却让林知微的心跳瞬间加，“有个关于地方病水质调查与致病因子初筛的项目要启动，需要大量水样的基础预处理和一些简单指标的初步检测。工作很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心，而且没有报酬，纯粹是课外实践。”

林知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如果你有兴趣，”于教授指了指她那份报告，“可以把这部分内容再细化一下，特别是关于如何保证简易方法在批量处理中的稳定性和可靠性，写个更具体的方案给我。年后再来找我。”

这不是直接的允诺，却是一道敞开的门缝！一个无比珍贵的机会！

“谢谢于教授！我一定会认真准备！”林知微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离开于教授的办公室，走在被积雪覆盖的校园小径上，林知微感觉脚下的路从未如此坚实过。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清新的甜意。天空是冬日特有的、高远的湛蓝色。她忍不住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整个充满希望的天地。

那份报告，那些在工具棚里度过的无数个孤寂的夜晚，那些失败的煎熬和偶尔成功的喜悦，终于没有白费。她用自己的方式，敲开了一扇门，尽管只是微启，但光已经透了进来。

回到宿舍，她立刻开始着手修改和细化方案，几乎废寝忘食。离和弟弟约定回家的日子只剩两天，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她沉浸在思考和书写的世界里，连孙静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到。

直到孙静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么用功？听说你下午去找于教授了？”

林知微笔尖一顿，心头微凛。消息传得这么快？她稳住心神，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仿佛那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请教。

孙静似乎也没指望她多说什么，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放下书包。宿舍里一时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刘慧兰从水房洗漱回来，看到林知微还在奋笔疾书，小声感叹道：“林同学，你真厉害，放假还能保持专注的学习。”

林知微抬起头，对上刘慧兰带着羡慕和些许怯意的目光，温和地笑了笑：“趁着还记得清楚，把一些想法整理一下。”

她没有多说，但一种微妙的气氛已经在宿舍里弥漫开来。苏晓曼从书本上抬起头，看了林知微一眼，眼神复杂，随即又低下头去。

出返乡的那天早上，天空放晴，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光。林知微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校门口，远远就看见林知远已经等在那里了，不停地跺着脚取暖，看到她，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上来接过她的行李。

“姐！”知远的脸冻得红扑扑的，眼神明亮。

林知微笑着打量他，“等很久了吧？”

“没有，刚到一会儿。”知远憨笑着，姐弟俩并肩向公交车站走去。

拥挤的公交车，喧闹的火车站，混合着各种气味和乡音的车厢……这一切熟悉的场景，因为身边有弟弟的陪伴，而变得不那么难熬。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安顿好行李。

“姐，你这学期怎么样？累不累？”火车开动后，知远关切地问。

“挺好的，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林知微看着窗外飞后退的城市景象，语气轻松。她没有提及工具棚的艰辛，也没有说起于教授那边刚刚露出的曙光，这些沉重和不确定，她只想自己承担。此刻，她只想享受这难得的、与弟弟同行的温馨时光。“你呢？大学生活感觉如何？”

一提到自己的专业，林知远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兴奋地比划着，眼睛里闪着光。林知微安静地听着，偶尔插问一句，看着弟弟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感到无比欣慰和踏实。他们就像两棵并肩生长的小树，在各自的领域里努力汲取阳光和养分，期待着枝繁叶茂的那一天。

火车隆隆向前，载着归家的游子，也载着满满的希望和思念。林知微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田野里未化的积雪，心中充满了对短暂假期的期待，更有对年后那个未知机会的隐隐憧憬。她知道，这次回乡，将是一次充电，为了来年春天，能够更有力地破土、生长。而身边弟弟平稳的呼吸声，是她前行路上最温暖的力量源泉。车轮撞击铁轨的节奏，仿佛在重复着一个声音：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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