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寰一直都陪着温渺。
可温渺却从不知道姬寰。
在这场持续了十多年的梦里,乾元帝姬寰一刻不曾忘记自己的目标——
他收揽皇权、励精图治,竭尽所能让大楚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他敢明言自己对天下人问心无愧,可面对温渺,却只剩亏欠与不安。
身为帝王的万人之上非但没有给予乾元帝优越感,反而令他患得患失,恐惧任何可能被温渺厌倦的可能。
时至今日,他去岁寒冬因贪欲而生出的因终于结了果,在温渺进入冷宫之后长达一炷香的时间中,乾元帝如望妻石般站在那里,面上的神情一寸一寸枯萎,连那挺拔的肩膀也仿佛彻底塌了下去。
这么久……
皇后进去了这么久……
她是不是全部都想起来了?
她是不是已经开始憎恶朕,并且想要离开了?
她、她转身离开的时候,会多看朕一眼吗?
乾元帝踌躇在原地,正当他心烦意乱时,忽然听到冷宫大门之后,隐隐传来了很轻的,踩过积雪的簌簌声。
下一秒,绒白的雪球就那么从门扇边挤了出来,疯狂摇晃着尾巴,好似不知愁为何物,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乾元帝时,还哼唧了两声好似在打招呼。
但周身气势近乎凝固的帝王根本无暇将把目光落在雪球的身上,他只怔愣地盯着冷宫大门,直到另一道他睡梦中都能认出来的脚步款款而来。
是温渺。
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嗒。
一只被裙摆遮挡了半截的浅色厚底兔绒绣鞋迈过门槛,彻底踩在了门前的雪地上,精致保暖的斗篷颤颤巍巍,自半空中划过一抹暖色调弧度。
乾元帝很早以前就知道皇后生得好看,像仙气飘飘的神女、像善良悲悯的菩萨,也像是他一切欲念的集合体。
而今,当那抹熟悉的身影彻底走出来后,乾元帝却不曾从那张秾艳雪腻的面庞上窥见半分笑意。
“皇后……”
开口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多么沙哑。
听到乾元帝的声音,温渺脚步微顿,她双臂上的大袖上下叠着,怀中好似抱着什么。
天上的日光掠过深红色的宫墙与皑皑积雪,正巧洒在了温渺的发髻与肩头上,显得她格外温柔,却也生出了另一种距离感。
那种感觉乾元帝见过。
他曾无数次在梦中瞧见过这样的温渺。
贵气、明媚,同时充满了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疏离感,分明温柔,却又仿佛永远无法被人真正靠近、碰触。
冬日的太阳还算明媚,温渺与乾元帝之间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在帝王望着她,眼底沉淀着晦暗深沉、无法叫人看明白的情绪的同时,温渺也在看着对方。
从相遇至今,温渺面前的帝王大多是唇边带有弧度的,是笑、是愉悦、是轻松的,对方若是收敛表情,则显得冷漠且不近人情,是足以轻而易举收割人命的,属于上位者的姿态。
但是现在,温渺只能从乾元帝面无表情的伪装下窥见不安和焦灼。
先前困扰她大半秋日的那份属于皇帝的焦虑,好似被她找到了答案,所以……是因为她吗?
温渺心中微顿,她收回了看向帝王的视线,抬脚缓缓掠过对方,只怀中一下一下摸着那只从冷宫中带出来的幼猫。
——也是雪球的小伙伴。
“渺、渺渺……”
好似知晓自己犯了错一般的乾元帝伸手,轻轻抓住了温渺的袖摆,却又不敢使劲,那么大的个头却显得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可怜。
温渺眼睫颤了颤,她现在心中、脑中都很乱,还没想好怎么同乾元帝说,甚至就连那些窥见旧物而涌起的记忆,都还需要时间去消化、思索。
于是,她只轻轻道:“……我想先一个人待会儿。”
“好、好的。”
向来在朝臣面前乾纲独断的帝王无措地应了一声,他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大狗,小心跟在皇后娘娘的身边,甚至不敢越过对方的脚步。
温渺听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脚步声,她略微回头,正巧对上乾元帝的视线。
被抓了个正着的帝王愣了一下,见皇后只静静望着自己,他张了张唇,轻声道:“朕也回去,顺路……”
分明是实话,可被乾元帝说出来却显得格外心虚。
温渺问:“陛下回哪个宫?”
“……”
乾元帝沉默片刻,不情不愿道:“……太极宫。”
“好,我知道了。”
温渺颔首,她抱着怀中的幼猫加快脚步,原先等候在宫墙拐角处的拾翠、挽碧也小心翼翼,依稀从乾元帝与皇后之间窥见了几分微妙。
……能够让陛下露出这般神情的,只有那件事,那不止是陛下头上悬着的刀,也是她们的。
挽碧心中着急,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拾翠握住了手臂,并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