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渐“呵”了声,说:“你是真的年纪大了,闲不住,非得扯着人唠嗑。”别开脸,不想看他,“还有那麽多神龛可以陪你闲聊,你过去,让我安静一阵。”
“???”江未济表情一扭,小怒,“要不是江景鸢不在,我能来找你?你这个後人当得,还没她好!”
江景渐闻言,瞬间转回头,满脸惊奇,问:“江景鸢能陪你唠嗑?”
江未济一噎,脸色变了又变,咬牙,强撑着说:“她会‘嗯’……”
瞬间,江景渐猛地擡袖掩面,身形颤抖,衣袖之下传出低低的嘲笑气音,显然是要笑疯了。
“她,她……”江景渐颤抖着笑声,学着他重复说,“她会,‘嗯’……”
江未济脸色一点点涨红,表情扭曲着咬牙小声说:“你也就仗着这十几年交情,等到了……後世,谁亲谁远还不一定呢!”
江景渐身形慢慢平稳下来,放下手,随意一歪头,斜着他,说:“闲你就多忙,忙起来就不闲了。”
江景渐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忽然记起什麽了般,头也不回,只叮嘱道:“还有我们国师,你去将他找过来一起忙活。”
他自言自语般说道:“我差点儿忘了他。江景鸢之前说过,这人不厚道,太闲了就容易惹是生非,要将他喊起来多忙一忙……”
江未济撇了撇嘴角,转身也往远走,当真马不停蹄地去找那个颜如归。他可没有忘记,当时就是他们渊国这位国师和巫谦,闹得渊国江氏上下不得安宁。
正巧还有人可以给他看点热闹啊……江未济满脸感慨,心想,有些人白吃白喝这麽多年,到了如今也得起来拉磨了。
两个人在灰蒙蒙废墟之上走远。
江景渐忽然停下脚步,仍然是背对着那人的方向,却是低了低脸,撇着嘴角,不高兴,又眼神暗淡失落。
“江未济说的还真没错……”他嘴角越撇越下,慢慢地心想。有些老东西能活,可自己就不一定了……
江景渐擡头左右看看,找了个高一点的位置,过去坐下,擡起一手撑在膝上丶抵着脸颊,望着前方愈发明快的天地,安安静静。
他眼眸失神。
多久?
江景鸢不知道丶无法保证,江未济给不出答案丶也隐隐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那就是,很久。
一个月丶两个月,一年两年,五年十年……若只是如此,江景鸢根本不会那麽认真地再来和自己说这些,还要再和自己叮嘱新生的事情。
是当新的去向新丶旧的留在旧之时,就会回来吗?
还是不知道,只能静默。
静默丶静默,静默到後来,江景鸢终于还是于心不忍般说:“修仙,活在当下,不能数着岁月度日。”
修仙是,度日如年,也是刹那间千百年。不执着不刻意,随风来随风去,既然是永恒,又怎麽会想“要多少年才能修得彻底”?
活在当下,是短暂一瞬,也是无比长的一瞬。一次修炼,可能几个时辰,也可能……千百年。
想要将其拉长或缩短,想要一个定数,着相。
江景渐抿着嘴,眼眸暗了暗,瞳孔颤抖。他心中难以遏制地生出浓浓的愤怒丶委屈丶後悔,想:
“从前就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的,就是因为一次次都答应,所以才会一次次越来越……久……”
想到後来,一点点变为无力。
“可这是成仙啊,这是,永恒不灭啊……”江景渐失魂落魄地想。
成仙,成为圆满永恒的存在,天上地下无数生灵的毕生所求。这可是永恒和圆满啊,这是无所不能……有什麽东西,竟然能让谁放弃这一切吗?
自己的选择,可以。他人的恶意和干涉,不可以。
他和她不是仇人啊,只有仇人才会想方设法阻拦,只有仇人才会疯狂要将人拽下来——会阻碍,会恶意满满,就是仇人,比仇人还要仇人。
他是希望她更好的。
是自己跟不上,难道还要因此将她拽着丶不让她成为更好吗?又不是仇人,也不想成为仇人……江景渐慢慢放下手,眨了下眼睛,慢慢起身,轻盈跳落在低处的废墟上,慢慢地走。
他走过空荡荡,走过时而柔和浅笑丶时而突然爆发哭泣的人们之间,他慢慢擡手,轻轻抚了抚自己心口,低下的眼眸眼神暗淡。
江景渐沉默着退出人群,远远望着废墟之上的人和飞禽走兽,他心不宁,他心有恐惧不安,他生怕是自己的因果和执念震荡了衆生……
江景渐脚下慢但不停,一步一步飘忽地後退,仿佛海中孤岛般要将自己隔绝。
衆生万物,衆生万物,就是登仙的江景鸢也在其中,江景鸢要化解因,自己的因,难免还有些衆生的因。江景渐站在逐渐明艳灼热的阳光里,想,那他就尽可能帮着点儿,最少不让她更加受累。
江景渐抿着嘴,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要走。
“我在这里。”
熟悉的清泠泠嗓音响起在耳边,轻柔如风。
江景渐瞬间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