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头,看向街道延伸的尽头,那里通往老公园,再往前,是沿着河岸的步道。晚上,那里会有很多人散步、乘凉。
“要不…”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去河边…走走?凉快点儿。”
她脚趾的动作停了。过了几秒,很轻地应了一声“…嗯。”
空气里飘着路边小吃摊的味道,炸狼牙土豆的油香、冰粉的红糖甜,还有不知哪家炒菜的辣味。
她的拖鞋出“啪嗒啪嗒”的轻响,我的拖鞋则是“吱呀吱呀”的,两种声音错落着,像某种笨拙的二重奏。
我想牵她的手。
这个念头从走出文具店的那一刻就开始在脑子里打转。
在我低头走路时看见她手的时候更加明显了。
手背的皮肤,小麦色,在傍晚的阳光下显得很细腻,手指微微弯曲,指甲剪得短短的,很干净,手腕很细,能看见清晰的骨骼轮廓。
我想起那天晚上,就是这双手,曾经无措地抓紧床单,指甲陷进我的后背,又软软地滑落。
想起那天早上,就是这双手,笨拙地切着葱花,端着面碗递给我。
而现在,这双手在我身边一摆一摆的,离我只有十厘米。
我抬起手,然后放下了,假装挠了挠后颈。
过了一会儿,故意把手的幅度变大了一些,手指蹭到了她的手背,触电似的缩回来。
然后,她的小指忽然极轻、极快地勾了一下我的小指。
就那么一下,蜻蜓点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收回了手,好像刚才那一碰只是我的错觉。
但我分明感觉到了,她小指的指尖带着微微的汗湿,轻轻擦过我的皮肤。
我愣了两秒,鼓起勇气,把小指悄悄挪过去,在她手边犹豫地晃了晃,然后,勾住了她的小指。
她没有抽走,一根微弱的导线,接通了。
我们就这么别扭地勾着小指走着,手指都出汗了,滑溜溜的,好几次差点滑开。
我的掌心也开始冒汗,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但又舍不得松开。
我慢慢把手掌转过来,想握住她整个手,但动作太笨拙,变成五根手指胡乱地插进她的指缝里,握得松松垮垮,像握着一只随时会飞走的、湿漉漉的小鸟。
她的手在我掌心里微微颤了一下。
就这样握着,我们走到了河边。
河边的步道比街上凉快些。
从河面上吹过来,带着水汽的凉意,拂过我们汗湿的皮肤。
我的短袖后背干了又湿,现在被风一吹,凉飕飕地贴在身上。
远处有小孩在玩闹,尖笑声一阵阵传来。
我盯着河面。夕阳最后的余晖把水染成金红色,波光粼粼的,晃得人眼花。
太阳一点点沉下去,逐渐变得昏暗、只有风声和水声的夜色里,我终于鼓起了勇气。
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吸走。然后开口
“水水”
她的手在我手心里猛地一颤,但没有移开。
“嗯?”她的回应很轻,几乎是气音。
我停顿了一下,感觉到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疼。但我必须说下去。这个话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我心里好几天了,再不搬开,我就要被压垮了。
“我查了百度。”
我说出这句话,感觉到她的手指瞬间收紧,有点疼。
但我没有停。
“说我们那样…”我的声音开始抖,但我强迫自己继续,“可能会有…小孩。”
最后两个字,我说得极其艰难,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风声停了。水声停了。连蝉鸣都好像瞬间消失。
我只感觉到,她握着我的手,骤然收紧到极致,指甲深深陷进我的皮肤,疼得我几乎要叫出来。
然后,她猛地抽回了手。
我转过头。
她就站在我旁边,距离十几厘米。
她的脸,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成一种骇人的惨白。
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在扩散,里面倒映着路灯的灯光,那光在剧烈地颤抖。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但又不出声音。只有嘴唇在颤抖,细密的、无法控制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