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朝食刚捧在手上,屋外就传来陈婶娘和庞里长的呼喊声。
听出他们的语气很急,舒婉秀放下碗迎出去。
她的身影一出现在两人面前,陈婶娘立刻将她囫囵打量了一遍,发现还算全须全尾,紧接着问:“前两日领粮路上顺不顺利?没遇上什么懊糟事吧?”
舒婉秀不明所以,但还是回复:“很顺利啊,您二位这是怎么了?”
说着,把庞里长夫妻请入了灶屋烤火。
陈三禾屁股挨着座儿后,就准备开腔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可庞知山仅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庞知山接过话语权,扫视屋子一圈,露出一个和煦的笑,问道:“你们还在用朝食?”
舒婉秀看着粥碗有几分尴尬,不过还是如实道:“对,今日贪睡了一会儿,起晚了。”
“冬日无事,多睡会子很正常。我们没什么要紧事,你继续喝粥,边喝边讲。”
“……哎!”
舒婉秀垂着眼皮子应下,听话的重新捧起发烫的粥碗,沿着边缘啜饮了一口。
乖乖的表象下,心里却开始思量究竟是生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让里长如此谨慎的打听。
“舒丫头啊,”庞知山手掌撑在膝上,声音很平稳的问:“二十四号,你是何时出发去县城领粮、何时领完粮回来的?”
‘为什么问领粮的事?莫非我家领到的粮食有什么差错?’舒婉秀心里暗想。
可庞里长既然问了她问题,她就不能不回答。
“不瞒您说,我二十三号就出发去了县城,在县城的福来客栈住了一晚,次日一早城门开前,就已经等在县衙门口。”
“算一算,我排在前头,是第三户领到粮食的。”
至于领到粮回来的时间,她也一一如实答了,没做隐瞒。
而庞知山的神色,一开始还好,但听到舒婉秀归程时与大伯父一家结伴同行,神色顿时一肃,追问了舒婉秀她大伯父一家有几口人,几名壮丁,以及那日结伴归家时,大伯父家的男丁有没有什么古怪之处。
舒婉秀眉头微蹙,分外警惕起来。
担心这些问题中有对大伯父他们不利的内容,她本想闭口不言,可是陈三禾以眼神安抚她,出于对陈婶娘的信任,她勉强把这些问题回答完。
根据回答,庞知山把舒婉秀、舒婉秀大伯父一家人的嫌疑都排除了,终于愿意揭晓谜底,“那日领粮,咱们县出了一桩命案。”
小孩子不适合听这个,陈三禾起身捂住了舒守义的耳朵。
作为舒家的当家人,舒婉秀浑身发冷的听完了这一桩案件的起始经过。
“二十四号丑时,乌头村林闻达携寡母、妻儿,共一家四口,出发到县城外领粮。因排队排在前头,他们早早领到了白米。本来该领了粮就回村,可经私事耽搁,他们一家至未时初才出城回村。”
“行至距县城三里处的一处山坳坳里时,有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接下来惨剧便发生在了林家人身上。
“那伙贼人大约六七个,都蒙着面,但无一不是衣衫破旧的青壮男子。据林闻达所述,那伙贼人令他们留下所有救济粮。”
“林家人自然不从,与那些贼人起了争执。林闻达的寡母刚烈,死死拉住了一名贼人的衣角,还险些扯下贼人蒙面的麻布。可惜,此举激发了贼人的凶性,那名贼人用柴刀刀背狠敲了她后脑勺数次,导致她不治身亡。”
仅仅复述这些从衙役那儿听来的话,庞知山都数度不忍,真不敢想林家人与贼人拼搏的那一刻心里有多绝望。
舒婉秀听后直接不可置信地摇头。
“没人能做出这样的事,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畜生。”
回想到那日回家的后半程路上,她们和大伯父一家有说有笑的场景,舒婉秀先是浑身发冷,然后胸腔中升起了一股无名火。
试问哪个难民听了这桩命案会不愤怒?
逃荒路上有鬻儿卖女的,有易子而食的,有趁火打劫的,有欺男霸女的,有黑吃黑的……总之什么情况都不鲜见。
可命运怎么总是欺凌他们这群可怜的老实人?让他们落户了都不安宁?
不,这不对。
舒婉秀再度摇了摇头,这是人祸,不能归结于命运。
她无力地摸了一把脸。
安稳的日子不好过吗?吃着救济粮活下去并不难,为什么非要抢夺别人的粮食?
说到底,虽然事情没发生在她身上,但是她没忍住将自己代入被抢了粮食的那一家子。
陈三禾眼见着她一会儿发抖,一会儿摇头的,明白她是在心中后怕。
叹息一声后,把她搂入了怀里,像对小孩子一样,轻轻地哄拍。
“婶娘……”这个拥抱让舒婉秀身心都有了短暂的寄托,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回抱住了陈三禾。
一阵子之后,舒婉秀有了继续往下探究的勇气,她主动从陈三禾怀中钻出,询问到:“后来呢?”
庞知山跟怕吓到她似的,声音缓缓:“林闻达撕心裂肺地查看了他寡母的伤势,知道情况不好,可老太太那会儿还有意识,能够言语,死活将他撵开去追那群贼人了。”
“林闻达只好在走前留下妻子原地看护老娘,又命令儿子去县城请大夫。”
“他则独自顺着那些贼人逃跑的方向追去,雪地里,一开始那群人的脚印还很好分辨,但渐渐的,脚印开始分向不同的方向,林闻达追踪许久,无果。”
“万念俱灰下,林闻达带着寡母的尸首,领着妻儿去了县衙鸣冤,禀明原委后请求县令为他们主持公道,并带着妻儿在县衙门口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