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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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可以预料到意外会在哪个瞬间突然降临。
就像裴文书突然将手中的针管挥向他的时候,蔺宋文的第一反应其实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而是诧异。
他在一瞬间笼罩全身的茫然中接受了来自一个几乎被他视为蝼蚁的人心中最大的恶意。
液体迅速被注射进身体里,剧烈的灼热感伴随着剧痛,和後知後觉的恐惧一起,仅仅几个呼吸便瞬间排挤神智,占领了他全部的意识。
然後耳朵被越来越强的嗡鸣声堵塞,眼前也跟着泛起白光,他再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整个人像被魔鬼瞬间抽走了灵魂。
然後是自大者的轰然倒地。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他都处于一种仿佛已经死去但又还被禁锢在身体里的奇怪状态中。
他听见一个,两个,不知道多少个人奔跑的声音;听见急促的喘息声;听见担架床的轮子碾过地面发出的连串声响;听见秦豫温说话的声音;听见仪器规律的电子音;听见自己杂乱无序的心跳声。
他听见这麽多声音,但没有听见他最想听见的那个人的声音。
跳动得极其缓慢的心脏在想起某一个名字的瞬间立刻开始泛起如火灼一般的剧痛,像被注射了爱情的药剂,然後痛苦和悔恨在上面开始蔓延。
无影灯下所有人都关注着机器上的身体监测以及那份还没有发过来的检验报告,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被氧气面罩扣住了大半的毫无血色的面颊上,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来不及被人看见便消失在了鬓发中。
没有任何人知道。
冰冷的药剂被推射进手臂,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都被浸入水中,耳边长久地寂静下去,像死亡的前奏曲。
然後一切都被浸入了无声的黑暗中。
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蔺宋文像被浸在了幽暗的深海之下,四肢漂浮着,意识疲惫得根本无法操持超过三秒的清醒,他就这样不知昼夜地沉浸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甚至都无法判断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样的日子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就在蔺宋文恍惚间想是不是或许这就是死亡的重点的时候,某天,离他仿佛有万米之遥的海面上突然有月亮升起,照亮了这片暗无天日的深海。
他睁开眼睛,在一片森冷月光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挥开海水,朝他游来。
明月在他身後散发出清冷夺目的光辉,他的眼中却只能看见那个正奋不顾身地朝他游来的人。
裴峙。
眼皮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地闭上,蔺宋文想要擡起身侧垂落的手,可那手却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一般。
他费劲全力,眉心连带整个脑袋都开始泛起剧痛也还是只稍稍擡起了些许。
他和裴峙之间,仿佛有万米之遥。
身边的海水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作痛苦和悲伤,将蔺宋文整个人包裹,浸透,让他难之呼吸,马上就要死在这种痛不欲生的窒息感里。
被暂时忘却了的记忆在这样的痛苦中复活,它们快速回闪,让濒死的人被迫想起了一切。
裴文书怨恨的眼神;日夜不休的寻找;从酒店醒来的那个兵荒马乱的早上;父亲把高尔夫球棍狠狠抽在自己背上;把袁珂揍进医院;自己冲着方敏恩开枪;有人抱着自己在昏暗的沙发上说要教自己追他;亲手栽下那颗枇杷树。
记忆在脑袋里倒带,所有的情绪,人物,话语,画面,都以一种飞快的,让人肉眼根本无法看清速度向前倒去,诡异又恐怖,仿佛别人常说的人死前的回马灯。
可是掠过无数画面,最终却毫无预兆地停在了某个片刻。
男孩坐在长椅上,喝一杯珍珠奶茶。
然後有人破开海水,将这些画面一股脑撞得粉碎。
露出来的,填满蔺宋文视线的,以一种强硬的当时霸占了他全部目光的,是那张与记忆中成熟了很多但却仍旧精致漂亮的面孔,发丝漂浮在他脸侧,每一根都浸满了身後月亮的光辉。
那是蔺宋文濒死时播放的走马灯中所有画面的另一个主角。
是他这辈子体会到的一切爱与恨的源头。
是他的十年。
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空气冷冰冰,监护仪上的指数一如往常一般平稳跳动着,毫无变化,如同一潭死水。
而随着护士换完药转身,某个在这间重症监护室里睡了整整45天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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