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念安满月那天,许家院子里热闹得像赶年集。张嫂王婶一早就在灶间忙活,蒸的红馒头堆成小山,炖的红烧肉香飘半条街。许二爷揣着瓶新酿的米酒,往仲老二手里塞:“今儿可得多喝几盅,添丁进口的大喜事!”
许娇莲抱着念安坐在炕头,小家伙穿着刘寡妇做的红布褂,胖得像个粉团子,被前来道贺的婶子们轮流抱着,却不哭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人,惹得大伙直夸:“这娃真俊,随他娘!”
悦悦和小石头穿着新衣裳,在院里追着跑,手里攥着仲老大给做的小木枪,喊着“保卫弟弟”,把满院的笑声搅得更欢。仲老二穿着件新做的蓝布褂,忙着给客人递烟倒茶,脸上的笑就没断过,见谁都拱手:“多谢多谢,进屋喝杯酒!”
刘寡妇端着盘刚炸好的丸子进来,往许娇莲手里塞了个:“尝尝,酥不酥?”她看着念安,眼里的稀罕藏不住,“这娃跟老二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这倔脾气,刚才李奶奶抱他,他攥着人头不放,跟老二小时候抢我花布似的。”
许娇莲笑着点头,往念安嘴里喂了点温开水:“随他爹才好,实诚。”她往院里瞅,见仲老二正帮着仲老大抬桌子,两人肩膀抵着肩膀,动作默契得很,心里突然暖暖的——这个家,终于像模像样了。
宴席开了五桌,院门口的老槐树下摆了三桌,屋里两桌,坐得满满当当。李大爷端着酒杯站起来,嗓门洪亮:“咱今儿得敬仲老二和莲儿一杯!想当初老二带着个丫头,莲儿刚嫁过来时多不容易,如今呢?添了大胖小子,大哥也成了家,这日子过得,比蜜还甜!”
大伙跟着起哄,仲老二赶紧端起酒杯,拉着许娇莲站起来,脸涨得通红:“多谢大伙照顾,我仲老二嘴笨,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说着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惹得大伙直笑。
许娇莲也抿了口酒,看着满院的笑脸,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这几年的光景像放电影似的在眼前过——刚嫁过来时,院里的葡萄藤还没爬满架,悦悦怯生生地躲在门后瞅她,仲老二笨手笨脚地给她劈柴;如今,葡萄藤爬满了架,悦悦和小石头亲如兄妹,大哥成了家,自己怀里还抱着个胖娃娃,日子就像这杯里的酒,初尝有点辣,细品却透着甜。
午后客人渐渐散了,仲老二送完最后一波客人,回来就往炕边坐,凑过去看念安:“累着没?这娃一下午没睡觉,怕是熬坏了。”他伸手想抱,却被许娇莲拍开:“一身酒气,别熏着娃。”
“我去洗洗。”仲老二嘿嘿笑,转身往灶房跑,刚走两步又回头,“莲儿,你说咱再给念安添个妹妹好不好?凑个好字。”
许娇莲脸一红,往他背上拍了下:“没正经,娃刚满月就胡说!”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刘寡妇正帮着收拾碗筷,听见这话笑着插嘴:“我看行!莲儿这身子骨养得好,再生个丫头,跟悦悦作伴,多好!”
仲老大蹲在院里劈柴,闻言也抬头笑:“我帮着带,保证带得白白胖胖。”
念安像是听懂了似的,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攥着许娇莲的衣襟,把满屋子的人都逗乐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念安的红布褂上,像撒了把金粉,暖得人心头颤。
日子像院里的葡萄藤,悄无声息地往前爬。念安渐渐长开了,会翻身会坐了,总爱被仲老二架在脖子上,在院里晃悠,嘴里“啊啊”地喊,惹得悦悦和小石头眼馋,也吵着要骑脖子,仲老二便轮流把三个娃扛在肩上,累得满头大汗,却笑得比谁都欢。
许娇莲的绣活越来越出名,镇上的绣庄都来订她的活,她索性在院里开了个小绣坊,教村里的姑娘们绣花,刘寡妇做她的帮手,管着收活记账,倒也像模像样。
“莲儿姐,你看我这朵牡丹绣得咋样?”村西头的二丫举着绣绷进来,脸上带着点紧张。她娘早逝,爹又懒,是许娇莲让她来学绣活,说学好了能自己挣嫁妆。
许娇莲凑过去看,见花瓣的针脚有点乱,却透着股灵气,笑着点头:“不错,就是这金线得再密点,你看这样……”她拿起银针,手把手地教,阳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暖融融的。
二丫学得认真,没多久就能独立绣些简单的荷包,卖了钱先给爹买了件新褂子,剩下的全攒起来,见人就说:“多亏了莲儿姐,我才有盼头。”
仲老二见许娇莲忙,便把家里的活计全揽了,除了地里的活,还学着给念安做辅食,把小米磨成粉,掺着南瓜泥喂他,虽然弄得满身都是,却把念安喂得白白胖胖。
这天傍晚,许娇莲收了工,见仲老二正蹲在葡萄架下给念安把尿,小家伙不老实,一泡尿全撒在仲老二的蓝布褂上,他却不恼,只是挠挠念安的脚心:“小坏蛋,等你长大了看我咋收拾你。”
“又惯着他。”许娇莲走过去,往念安手里塞了个小布偶,“刚二丫她爹来谢我,说二丫攒够了做嫁妆的钱,想请咱去喝喜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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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咋不去!”仲老二把念安抱起来,往他脸上亲了口,“这是好事,说明咱这绣坊开对了,能帮衬乡亲们。”
刘寡妇端着晚饭进来,闻言笑着说:“莲儿这是积德呢。前儿我去镇上,见布庄把你的绣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写着‘许氏绣坊’,可风光了。”
仲老大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的脸:“我今儿编了十个竹筐,给绣坊装绣活正好,不用买了。”
悦悦和小石头趴在炕桌上写大字,是许娇莲请镇上的先生教的,两人比赛谁写得好,笔尖在纸上划拉,出“沙沙”的声。念安坐在旁边的摇篮里,抓着个小木鱼,“啪嗒啪嗒”地敲,像在给他们伴奏。
许娇莲看着这光景,突然觉得心里满满的。灶间的饭菜香,孩子们的笑闹声,绣线的清香味,还有身边这些踏实的人,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填得满满当当,像幅绣不完的画,针脚里缠着暖,线头上绕着甜。
入夏后,葡萄藤爬满了架,绿莹莹的叶子遮出片浓密的阴凉。许娇莲在架下摆了张竹床,中午就躺在上面歇晌,念安趴在她身边,啃着个小拳头,嘴里“咿咿呀呀”地哼。
仲老二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见娘俩睡得香,便轻手轻脚地往葡萄架上搭了块粗布,怕阳光晒着她们。他蹲在旁边,看着许娇莲的睡颜,她的鬓角添了几缕碎,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却比刚嫁过来时更动人——那是被日子养出来的温柔,像这葡萄藤上的果,慢慢沉淀出的甜。
“爹,娘醒了没?”悦悦举着支刚摘的荷花跑进来,花上还沾着露水,“二丫姐说要给我绣个荷花荷包,让娘帮着描个样子。”
许娇莲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见仲老二正往念安手里塞葡萄,小家伙抓着葡萄往嘴里塞,弄得满脸都是汁,忍不住笑:“看你把他惯的。”
“惯着才好。”仲老二往她手里递了颗剥好的葡萄,“二丫的喜酒定在下月初,我去镇上扯块花布,给你做件新褂子。”
“不用,我有衣裳穿。”许娇莲往他身边靠了靠,“给念安做件小肚兜吧,天热了。”
“都做都做。”仲老二笑着说,伸手揽住她的肩,“咱日子好了,该穿好点。”
葡萄叶在风里沙沙响,像在说些暖人的话。许娇莲靠在仲老二肩上,看着念安抓着葡萄笑,看着悦悦和小石头在架下追蝴蝶,突然觉得这日子真好——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像这慢慢爬的葡萄藤,慢慢结的葡萄果,把每个寻常的时辰都过得踏踏实实,甜甜蜜蜜。
她知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念安会长大,会像他爹一样扛锄头,像他大伯一样编竹筐;悦悦会嫁人,会带着她绣的嫁妆,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小石头会读书,会走出村子,却总惦记着家里的葡萄架和亲人。而她和仲老二,会守着这个家,守着满院的葡萄藤,守着这些热热闹闹的牵挂,把每个日出日落,都过成最踏实、最圆满的模样。
就像此刻,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们身上,暖融融的,像裹了层蜜糖,化不开,也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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