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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暗涌与梅香（第1页）

第十三章：暗涌与梅香

苏公公送来的那盆绿萼梅，终究还是被林微留在了书房。并非她心软，而是她深知，过度的回避本身也是一种在意。她将它置于窗下，与笔墨纸砚为伴，如同对待皇帝赐下的任何一件物品，珍视，却不让其侵扰内心。

那幅随寿礼呈上的墨梅图，不出两日便有了回音。皇帝并未直接召见，而是让苏公公带回了一方上好的歙砚，砚底刻着两个极小的字：“知梅。”

知梅。

他知道她画梅的心意，认可她那“只留清气”的孤高。这份精神上的共鸣，比任何物质赏赐都更让林微心悸。她抚摸着冰凉的砚台，心底那层刚刚筑起的茧，仿佛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微微颤动。

然而，后宫从来不是风花雪月的场所。太后的“暖寿”小宴顺利过去，林微献上的灵芝仙鹤绣屏得了太后几句夸赞，虽不及寿宴时轰动，却也坐实了她“心灵手巧、孝心可嘉”的名声。与此同时，她暗中撒下的网，也开始有了微弱的回响。

司制房一位因不善钻营而多年不得晋升的姓杜的绣娘，在得到林微“无意”流出的几张新颖帕子边饰图样后，精心绣制了出来，竟意外得了某位太妃的喜欢，得了一份不小的赏赐。杜绣娘感念之余，通过钱嬷嬷隐晦地递了话，表示愿为林才人效力。

这是一个开始。林微并未急切地委以重任，只让钱嬷嬷偶尔送去些不打眼的图样或寻常赏赐，维持着这条若即若离的线。

真正的风波，起源于一场看似寻常的晨昏定省。

这日清晨，坤宁宫内，皇后正与几位高位妃嫔闲聊，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即将到来的年关祭祀上。按旧例，祭祀时后宫妃嫔需着特定规制的吉服，而吉服上的某些繁复刺绣，往往由司制房和宫中手艺出色的妃嫔共同完成，以示虔诚。

皇后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垂眸静立的林微身上：“林才人绣艺群，连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今年祭祀吉服上这几处‘万寿’纹样的绣制，本宫想着，不若就交由林才人负责，也好让列祖列宗瞧瞧咱们后辈的诚心与才德。”

殿内瞬间一静。

祭祀吉服，关乎国运宗庙，意义非凡。将如此重要的部分交给一个入宫不久、位份不高的才人，是莫大的信任，也是极高的风险。绣得好，是理所应当；若出了一丝差错，便是“亵渎祖宗”、“心意不诚”的大罪！

众妃嫔神色各异，有艳羡，有嫉妒，更多的却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谁不知道那“万寿”纹样极其繁复耗时，对眼力体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且工期紧迫，极易出错。皇后此举，是提拔，还是捧杀？

林微心中警铃大作。皇后终于不再满足于暗中观察和旁敲侧击，开始将她推向风口浪尖了。她若拒绝，便是辜负皇后“信任”，恃才傲物；若接受，便是接下了一个烫手山芋，无数双眼睛会盯着她，等待她出错。

她深吸一口气，出列，跪拜，声音清晰沉稳：“皇后娘娘信重，臣妾感激不尽。只是祭祀之事，关乎国本，臣妾年轻识浅，唯恐技艺不精，有负娘娘所托，反为不美。且臣妾听闻，往年此类绣品，多由司制房几位经验丰富的掌案嬷嬷主持，臣妾愿从旁协助，尽心学习，以供驱使。”

她以“年轻识浅”、“恐负所托”为由，婉拒了主导之责，同时表态愿“从旁协助”，既全了皇后的颜面，也给自己留下了转圜的余地，更显得谦逊知礼。

皇后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面上却笑容不变：“才人太过自谦了。既然如此，那便由司制房的李嬷嬷总领，林才人协助，共同完成吧。有才人这等巧手在，本宫也放心些。”

虽未完全达到目的，但将林微拉进这趟浑水，目的已然达到。

从坤宁宫出来，寒风凛冽。春桃忧心忡忡：“小姐，皇后娘娘这是把咱们架在火上烤啊！那李嬷嬷是出了名的严苛挑剔，又与华贵妃那边有些拐着弯的关联，只怕会处处刁难！”

林微拢了拢披风，眼神沉静：“意料之中。皇后需要一个人来分薄华贵妃倒台后空出的权力，也需要一个人来吸引其他妃嫔的嫉恨。而我，恰好符合条件。”

回到揽月轩，司制房的李嬷嬷果然很快就带着图样和料子来了。那是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老嬷嬷，行礼一丝不苟，言语间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倨傲。

“林才人，这是祭祀吉服上需要绣制的部分图样和用料，皇后娘娘吩咐了，工期紧，要求高，还望才人多多费心。”李嬷嬷将东西放下，语气公事公办，“若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问老奴。只是规矩如此，绣品需得按时按质完成，若有延误或瑕疵，老奴也担待不起。”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将所有的责任和压力都推到了林微身上。

林微不动声色地接过：“有劳李嬷嬷。本才人定当尽力。”

送走李嬷嬷，林微展开那繁复无比的“万寿”纹样图，眉头微蹙。这图样比她想象的更为复杂，而且用料讲究，许多地方需要用到极其细密的“套针”和“滚针”，对技巧和耐心都是极大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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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这是皇后和李嬷嬷给她出的第一道难题。

“春桃，去将杜绣娘请来，要隐秘。”林微吩咐道。是时候动用那颗暗棋了。

杜绣娘很快悄然而至，见到那“万寿”纹样，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才人，这……这工程量极大，而且这几处用色和针法搭配，稍有差池，整体神韵便失之千里。”

“杜娘子是行家。”林微看着她，“依你之见，若由你我来合力完成，把握几何？”

杜绣娘仔细看了看图样，沉吟道：“若日夜赶工，且无人打扰……或许能成。只是，才人，司制房那边送来的丝线，奴婢方才看了一眼，颜色虽对，但韧性和光泽似乎……并非上佳，用于平常之物尚可，用于祭祀吉服，恐难体现出皇家气度，且易在频繁穿脱中起毛断裂。”

林微眼神一冷。果然，刁难不止一处。用料上克扣，是最常见却也最难抓把柄的手段。

“丝线之事，我来想办法。”林微当机立断，“杜娘子，你负责这几处最考验基本功的连续回纹，务必工整严谨。核心的‘万寿’主纹，由我来绣。其余部分，你可有信得过的、手艺扎实又口风紧的帮手？”

杜绣娘眼中闪过一丝激动，知道这是林微给她的机会，也是考验：“有！奴婢有两位徒弟，手艺是极好的，只是性子耿直，不擅逢迎，一直不得重用。”

“好，叫上她们。此事若成，我必不会亏待你们。”林微许下承诺。

接下来的日子，揽月轩仿佛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绣坊。林微以“专心准备祭祀绣品，恐扰圣心”为由，再次闭门谢客。皇帝听闻，只让苏公公又送了些安神补眼的药材，并未打扰。

轩内，林微与杜绣娘师徒三人，几乎是日夜不休。林微动用了一些皇帝赏赐的、品质极佳的私藏丝线，混合着内务府送来的普通丝线使用，既保证了关键部位的质量，又不至于太过扎眼。她将自己对色彩和光影的理解融入传统的“万寿”纹样中，使那原本略显呆板的图案，在针线下焕出庄重而又灵动的光彩。

李嬷嬷来过几次，名义上是查看进度，实则是想挑刺。但看到林微手下那已然成型、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精美绣片，以及杜绣娘几人严谨认真的态度，她几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阴沉着脸走了。

这夜，雪又下了起来。林微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到窗边透气。窗下的绿萼梅在雪光映照下，幽香愈清冽。

她忽然想起皇帝赐砚时刻的那两个字——“知梅”。

他真的“知”她吗？知她此刻在孤灯下的奋笔疾书（刺绣），知她在各方势力夹缝中的艰难周旋？

或许知，或许不知。帝王心，她终究无法全然揣度。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倒下。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开始向她靠拢的人。

她回到绣架前，重新拈起针线。窗外是冰冷的雪夜，窗内是温暖的灯火，以及那执着穿梭的银针，带着微弱的反光，仿佛要在这沉沉的夜色里，绣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祭祀之期渐近，暗涌更急。而这揽月轩内的梅香与灯光，能否抵御住即将到来的更猛烈的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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