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浑噩噩地走了许久许久,没有谁冲出来要杀他,没有谁冲出来要救他,在不会有人来的路上,他踽踽独行,伤痕累累地走了很久。
久到他偶尔会忘了自己是谁,偶尔会想不起为何而走,偶尔又不知该往何处走。
天怎么还不亮?
月光冷冷地穿骨过髓,他总算失力摔在地上,眼皮沉重地耷拉下去。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只是有些累,如果天怎么也不会亮,那他是不是也能这么一直腐肉烂骨地躺下去?
蚯蚓在他半睁半闭的眼前蠕动着,除了土腥气,他还在风中嗅到了其他的味道。
他打了个寒颤,睁大眼睛爬起来,支着已经不中用的木棍不断往那个方向挪去。
深蓝天光在遥不可及的云霄处揭开序幕。
他站在微光泠泠的月下,怔然望向远处天幕下半隐半现的涛涛松林。
松风劲烈刮来,刮得他面颊疼,枯眼里冒出源源不绝的咸海。
楚燎伏地痛哭。
周身惶然的苦痛都有了去处,从皮到骨都翻滚炸裂着疼了起来,每一根骨头仿佛都有了名字,叫嚣着确定着彼此的存在。
悔恨与不甘争相较劲,最后都输给了无法弥合的遗憾。
来不及醒悟,来不及反悔,来不及补救,来不及赎罪……他总是来不及。
今后还会有更多的遗憾,楚燎痛彻心扉地领悟了,却只能万箭穿心地认下。
因为他是大楚的公子。
他从中得到了多少偏爱,就要剔掉多少心头肉去偿还。
人的心,可以轻若飘尘,也可以重若千钧。
楚燎千刀万剐地扶着一棵枯木站起,远远眺向郢都的方向。
他看着回不去的故乡叹了口气,随即隐入未完的夜幕。背道而驰。
此去关山一万重。
第161章霜降
“没找到?”
景珛耐着性子听完张甫传来的消息,气得笑了,“两万人,杀不完一支不过百数的山匪?就算是一百杀一,也绰绰有余了吧?”
报信之人是张甫的手下,张甫并不把这有名无实的长郡侯放在眼里,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手下的人耳濡目染,听他语气轻蔑,不满道:“侯爷未出一兵一卒,全是我家大人亲力亲为,怎好落井下石说风凉话?”
亲力亲为?景珛险些要笑出声来,越是没用的废物,叫得越响亮。
景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两万人居然连一个小子也抓不到,楚燎生死未卜,看上去一时风平浪静,谁知后面又会惹出什么乱子?
他深深缓了两口气,换了副面孔笑言几句,把人打了。
待那人一走,他立马沉声唤来笔墨,在帛书上奋笔疾书,大骂特骂:“蠢材!蠢材!!”
本以为这割据一方的张甫能有些用处,现在看来也不必留了。
丑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无论公子燎是生是死,如今也鞭长莫及,直接杀了令尹与太子。”
“然后你再杀了我?”
景珛嗤笑一声,将写好的帛书送出。
他已住回景家大宅,只是当家的换成了他,每晚堂前都阴风阵阵似有鬼哭,他却全然不怵,心无旁骛地内外勾结着。
景珛回头扫了眼丑仆烧毁的脸,数次回想,都觉他与那人像得离谱。
“你该庆幸你这张脸烂了,否则我非把你的面皮剥下来不可。”
丑仆寸步不让地逼问他:“怎么,你已春风得意,想反悔了?”
景珛说到底也是领兵伐越的将,迟早也是要死在他手里的。
他救下景珛,只因他不止要景珛一人身死,他还要楚国大乱,乱到各自为政分崩离析,方能一解他心头之恨。
为此他不惜与虎谋皮,景珛此人心思深沉毒辣,无所不用其极,他猜不透此人在想什么,也无需猜透,他们都是活着的阴魂,这就够了。
景珛无谓地耸耸肩,“若我反悔,你又能奈我何?”
丑仆盯着他唯一的一只眼睛,“你会后悔的。”
“我从不后悔。”
两人僵持片刻,景珛笑得抖,伸手想要揽他的肩膀,被他闪身躲过。
“好了,现在还不是时候,贸然动作,只会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