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梁广源伸手要拦,姜洵却已远去。
吴苑紧随其后,向二位师父行了一礼,便也跟了上去。
梁广源一头雾水,看向了身侧的纪无畏,两人一个头发斑白、一个正值壮年,这些年一块儿教导殿下,早成了忘年之交。
梁广源道:“去三天,来三天,在路上跑了整整六天了,我这屁股都快磨破了,殿下还要到马场上去松松筋骨,这对吗?”
纪无畏倒是莫名想起一些陈年往事,说道:“你当年第一次打了胜仗,回去后都干了什么?”
梁广源道:“自然是回家报平安,拜见爹娘、祭祀祖宗了!”
纪无畏回忆道:“我当年跟着高祖打匈奴,立了大功,回长安第一件事——没进家门,而是直接到极乐坊找了我的相好。”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是有些怀念,“当年年轻,一腔热血,打了胜仗特别澎湃,干什么都有劲儿,跟她在极乐坊待了三天三夜没出门。”
梁广源:“?”
“总之啊,”纪无畏捋了把斑白的短胡子,感叹道,“年轻人的事儿咱少管。”
——
林间小院,夜幕将至。
后山传来布谷鸟的幽鸣,屋子里的烛火随清风摇曳。
季恒抱着双膝坐在浴桶内,玉白的手臂环抱着膝盖,身子前倾,后背上的脊椎骨便更加明显,像一串珠子般凸了出来,直至没入了亵裤腰线。他目光望着虚妄,氤氲水雾蒸得他面颊潮红,嘴巴又“呼—”地叹了一口气。
来福走了进来,问道:“公子,要不要再添些热水?”
季恒道:“不用了。”
来福又道:“那公子洗好了叫我。”
季恒说道:“把换洗衣物搁这儿,你先出去吧。”
来福应了声“喏”,在屏风后蹲下,把放着衣物的托盘推了过来,目光并不乱看,放好后便出去了。
季恒才洗了头发,眼下仍湿漉漉的,用深蓝色丝绳半绑在后面,夜风一吹便有些着凉,脑袋发热发胀,像是要发烧的迹象。
他知道不该在晚上洗头发的,头发不好干,奈何白天太忙,忙着忙着便错过了时辰。
他也知道自己该起身了,把头发擦干,喝了汤药便早些休息。只是眼下身子又很沉,沉得动弹不得,还在这快要凉掉的浴汤里汲取那最后一丝的温暖。
他头脑昏昏沉沉,快要昏睡过去……又想起前日,姜洵从济北递来的捷报,说他们即将开拔返回临淄,想着,姜洵也快回来了……
再然后,他便听到了马蹄声。
“策—”“策—”的声音响彻在林间。
季恒开始发烧了,浑身酸软脱力,想叫来福却发不出声音。
他有些分不清眼下一切是梦魇还是现实,只在半昏半醒间,意识到死亡的阴影在向自己缓缓靠近。
他右手松松握拳,在浴桶壁上敲了敲,却又软绵绵地发不出什么动静。
“笃—笃—”
“笃—笃—”
他手臂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感到了如释重负,他本就命比纸薄,就这样如一缕烟般消散,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紧跟着,“哗啦—”一声。
季恒像一条漂在水面的布帛,被人从水里捞了上来。
姜洵衣襟被淋了个透,他把季恒放进了床帐内,拿被子掖好,而后带着怒气道:“来人!”
今日是来福守夜,小婧早躺下了,听了马蹄声才又起身换衣,很快便赶了过来,道:“怎么了,殿下?”
姜洵双手插在腰封上,站在内室中央,他身量太高,便显得这屋子格外低矮。
他知道季恒沐浴,一向是来福伺候的,便道:“还有一个呢?”
没一会儿,来福也趋步走了进来,看到方才还在沐浴的公子,眼下竟躺在床上意识模糊,心下一紧,想道,莫非是在沐浴途中昏过去了?还被殿下撞了个正着!
他低下头,等挨骂……
姜洵道:“原来这院子里还有人喘气儿,我当都死绝了呢!水都已经凉透了,人在浴桶里昏睡过去,就没一个人发现?”
季恒头痛欲裂,只听帐外一阵吵闹,便微微撑起了身子,问道:“怎么了?”顿了顿,又道,“我的人,你不要骂……”
姜洵看着来福,只一股无名火,半晌说道:“都滚出去!”说着,见二人退下,顿了顿,又叫住了小婧。
小婧回过身,应道:“殿下。”
姜洵道:“给吴苑安排间屋子。”
小婧心里有数,想着眼下左廷玉不在,他那屋子空着,吴苑借宿一晚左廷玉也不会介意,便应道:“明白。”
转眼间,屋子里便只剩姜洵与季恒二人。
姜洵走到了床榻边,俯视着床帐内的季恒,看着季恒这病恹恹的只剩一口气的模样,心里仍憋着气,说道:“总是照顾不好自己,再这样,我便把你带回宫里,日日盯着,管他什么天子不天子!”
“知道了……”季恒声音很轻,无奈道,“方才是我叫来福出去的。”
姜洵道:“做事总该动动脑子,这么久没动静,不知道进来看一眼?”
季恒道:“来福自幼有些迟钝,但心不坏,我跟他相处也自在,不要太苛责他了。”说着,从床帐内伸出一只手,往下拽了拽姜洵的宽袖,说道,“……别生气了,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