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白的唇,轻声道?:“我的兄长去世了,我想为他,立一座衣冠冢。”
——
季淮颇有些古道?热肠。
单从上次的事情就可以?窥见。
寻常人就算不揭、向武侯遮掩,也不会连条子都给她盖好。
在他的帮助之下,这场丧事,办得?很顺利。
对于旁人没有征兆的好与热情,薛嘉宜一贯是抗拒的,可这一次,事关兄长的身后事,她没再?客气,也没有拒绝。
漫天纷飞的纸钱,像是另一种?绵延的、没有尽头的雪。
薛嘉宜服着重孝,头戴经、身披粗麻,安静地跪坐在坟前,一张一张,烧着亲手叠的元宝。
她如今是七品典仪,即使宗太妃开恩,有宫规在上,也不能离开宫闱太长时间。
眼前的这座墓碑不得?已加急赶工,显得?很是简陋。
她垂着眼帘,低声道?:“哥,你别怪我。日后,我会重新为你修缮的。”
这位薛姑娘单薄得?就像一张纸钱,寒风刮过,她仿佛也要被?吹到天上去了。季淮在旁看着,忍不住心?生怜悯。
这几日,他陪着她一起走动,对于她和?她兄长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了一些,再?结合她的姓氏和?身上的女官袍服,已经猜到她的身份了。
“他若泉下有知,非但不会怪你,怕是都要心?疼坏了。”
季淮由衷地道?,随即很有分寸地退得?再?远了些,不再?旁听她与兄长的絮语。
薛嘉宜没有心?力顾及旁人,她凝视着碑上薛云朔的名字,与他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话。
“哥。”她最后叫了他一声:“总有一日,我会想办法?去一趟西南的。”
即便收敛不了他的骸骨,她也要带一抔他埋骨之地的土来。
薛嘉宜擦了把?眼泪,没有再?哭,站起后,郑重地朝季淮行了礼。
“多谢季公?子出手相帮。”她极其认真?地一揖到底,“若非公?子相助,我一个人,要难办许多。”
风仍在吹,有飘散在空的纸钱被?吹挂在了她的髻上,季淮本能地上前一步,想要替她摘下,但见她就要直起腰来,他还?是后退两步,止住了动作。
薛嘉宜察觉了风,察觉了那一枚纸钱,但没有察觉季淮的眼神。
她抬起手,把?它从髻边轻轻拂落,随即正色道?:“我如今身份微末,却也算供职在宫中,日后,季公?子如有我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差人告诉我。”
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姑娘的承诺,季淮却认真?应下,没当成玩笑话。
“好,我记住了。”他温润一笑,道?:“薛姑娘重情重义,一定是重诺之人。日后要真?有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找到你的。”
薛嘉宜垂眸,朝他福了一福。
最要紧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她没再?逗留,登上了回宫的马车。
——
庆安宫中,一切如常。
宗太妃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送走了太多人。
她能有的伤心?,实在有限。
“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宗太妃端着茶盏,吹了一口上面的浮沫,“既然?还?难过着,在宫外多留一段也无妨。”
薛嘉宜垂着温淡的眉眼,道?:“太妃大恩,更叫我时刻警醒,记得?自己是庆安宫的人。眼看又到年下,宫里事务繁冗,不敢溺于一己私情,反辜负了太妃恩德。”
闻言,宗太妃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殿前的女孩儿。
兄长去世后,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这么瞧着,倒终于有些能独当一面的气势了。
“记得?自己是庆安宫的人就好。”宗太妃勾起唇,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回去歇半日吧,有什么明儿再?说。”
薛嘉宜应声,却并未退下。
宗太妃拧眉看她,问道?:“还?有什么话?”
薛嘉宜闷头便跪,朝太妃叩道?:“我……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太妃答允。”
这还?是她第一次表露出自己的请求,宗太妃稍有些兴趣,问道?:“你想做什么?”
她砰砰又磕了两声,才道?:“我想……在外袍里,为兄长服丧。”
闻言,繁炽倒吸一口凉气。
宫中规矩,别说居丧了,就是哭泣都是需要被?格外开恩允准的。
薛嘉宜仍旧跪伏在地上,她长高了,可也更清减了,掩在宽袍大袖里,愈显得?小小一只,让人不胜爱怜。
宗太妃的眼神有些复杂,问道?:“你就这么在意你那兄长?”
“是。”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他是这世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人,是我的亲人。”
宗太妃忽然?一叹:“你才几岁?就说什么最重要,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她的声音既冷漠,又高高在上:“你的日子会继续下去,再?重要的人、再?重要的事,你迟早也会淡忘。”
薛嘉宜掌根撑地,缓缓直起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