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焦糊味里的碎银与血泪
蝉鸣把六月的空气烤得焦灼,操场边的老槐树叶蔫巴巴地耷拉着,广播里《送别》的旋律被电流磨得刺耳,混着远处工地传来的电钻声,像一把钝刀在割人心尖。我穿着洗得黄、袖口磨起毛边的校服,作为班长,手里攥着全班最后一本毕业纪念册——纸页边缘卷得像咸菜干,班里同学的签名密密麻麻挤在上面,连平时最调皮的男生都歪歪扭扭签了名,只有最后那栏“家长签字”,空得刺眼。
“舒可!就差你爸的字了!”小丫跑过来,额前的碎被汗水粘在脸上,她手里捏着我的半旧钢笔,笔杆上还留着我爸上次修线路时蹭到的一点黑油污,“要不我陪你再等等?你爸肯定是工地忙忘了,他最疼你,不会不来的。”
我点点头,指尖攥得白。全班就我爸没签字了,他是工地电工,每天爬高接线、检修设备,手上总带着厚厚的茧子和洗不掉的油污,可每次我让他签字,他都会把双手洗了又洗,还会用衣角擦干笔尖,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昨天他还跟我拍胸脯:“闺女,明天毕业礼,爸一定早点收工,给你签个最周正的字,再给你带最爱吃的红糖糕。”他说这话时,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粗糙的手掌摸了摸我的头,掌心的温度还烙在我顶。
“哟,舒可,你爸该不会是不敢来吧?”班里家境最好的赵磊凑过来,穿着名牌t恤,手里把玩着最新款的手机,语气里满是嘲讽,“一个工地电工,穿得油污邋遢的,来了也给你这个班长丢人,说不定是故意躲着不签呢。”
小丫猛地瞪过去:“赵磊你闭嘴!舒可爸爸挣的钱干干净净,比你啃老强多了!”她转头拉着我的手,声音软下来,“别听他的,咱们再等十分钟,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帮你模仿着签?”
我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太阳渐渐西斜,操场上的人越来越少,红糖糕的甜香没等来,却等来了班主任匆匆跑过来的身影,他脸色白,拉着我的手就往校门口走:“舒可,你妈林芳让你赶紧回家,家里出事了。”
“什么事?我爸呢?他是不是忘了来签字?”我追问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班主任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小丫攥着我的纪念册跟在后面,一路安慰我“肯定是小事”。
刚走到巷口,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焦糊味,混杂着纸钱燃烧的灰烬味。巷子里围满了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我拨开人群往里冲,一眼就看到我家门前的空地上,放着一块蒙着白布的木板,白布下面的轮廓,分明是人的形状——而那轮廓上,还沾着几片我爸昨天穿的蓝色工装碎片,碎片边缘焦黑,还带着被电流灼烧后的硬痂。
“爸!”我嘶喊着扑过去,手指刚碰到白布,就被我妈林芳死死拽住。她头散乱,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满是泪痕和灰黑的污渍,嘴里反复念叨着:“可可,别碰……别碰你爸……他疼……”
我这才看清,我爸的工装被烧得焦黑破烂,露出的皮肤有大片青紫和焦糊的痕迹,手指蜷缩着,指甲缝里还嵌着电线的铜丝,连那只他最宝贝的、用来测电流的万用表,都摔在一旁,外壳裂成了两半,屏幕黑沉沉的,像他再也睁不开的眼睛。
“怎么回事?我爸怎么会这样?”我抓住妈林芳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决堤的洪水往下掉,“他昨天还说要给我签字、给我带红糖糕的!他怎么会……”
“触电了……在工地检修线路,设备老化漏电,他没躲开……”妈林芳抱着我,身体抖得像筛糠,哭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等工友现的时候,人已经硬了……浑身都焦了……疼得连喊都没喊出来……”
“啊——!”我猛地挣脱妈,扑到木板前,对着那块冰冷的白布放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震得周围的人都沉默了,“爸!你起来啊!你还没给我签字呢!你说过要送我上高中、带我们吃火锅的!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你起来给我签字啊!”
我捶打着白布,手指被粗糙的布料磨得生疼,可我不管,我只想让他起来,只想再感受一次他掌心的温度。小丫站在一旁,眼泪掉得比我还凶,却还是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背,哽咽着说:“舒可,你别哭了……还有我呢……”
可没人能拦住我的痛苦。我想起小时候,我爸总把我扛在肩膀上,带我去工地旁边的小公园,用他的电工钳给我做小风车;想起我生病时,他连夜背着我去医院,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工具包;想起每次考试考砸了,他不说我,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摸我的头,说“闺女尽力就好”……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每一幕都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可现在,只剩下冰冷的焦糊味和再也触碰不到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阵争吵声从人群外围传来。我抬头一看,是我大伯、大姑姑,还有我大奶奶,他们正围着工地的负责人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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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必须赔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大伯叉着腰,脸上没有一点悲伤,眼里满是贪婪,“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人没了,你们不赔钱,我们怎么活?”
大姑姑跟着起哄:“就是!我弟死得这么惨,二十万都算少的!你们要是不赔,我们就赖在工地不走,让你们没法开工!”
大奶奶更是坐在地上撒泼,拍着大腿哭喊:“我的儿啊!你死得好冤啊!他们不赔钱,我就不起来!”可她的眼泪干巴巴的,连眼眶都没红,眼睛却一直瞟着工地负责人手里的公文包。
我妈林芳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抖,冲过去指着他们骂:“你们还是人吗?建军刚走!尸骨未寒!你们不想着送他最后一程,就想着要钱!他是你们的亲兄弟、亲儿子啊!”
“林芳你懂个屁!”大伯推了我妈一把,我妈林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这钱本来就该分!他就一个闺女,以后迟早要嫁人,这钱留着也是给外人,不如现在分了,给我儿子娶媳妇!”
“就是!”大姑姑帮腔,“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不然这钱被你一个女人拿着,指不定被你贴给谁了!”
他们的话像一把把尖刀,扎进我和妈林芳的心里。我看着他们围着工地负责人讨价还价,看着他们把我爸的死当成漫天要价的筹码,看着我爸冰冷的身体就躺在旁边,他们连一眼都没多看,心里的痛苦突然变成了刺骨的愤怒。
“你们滚!”我嘶吼着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大伯,“这是我爸的命换来的钱!不是给你们娶媳妇、贴补家用的!你们别想碰一分!”
大伯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恼羞成怒地抬手就要打我,小丫突然冲过来挡在我面前,张开双臂:“你敢打舒可试试!她已经没有爸爸了!你们怎么这么狠心!”
周围的邻居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太过分了!人家刚没了男人,孩子刚没了爹,你们就想着分赔偿款!”“就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大伯他们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却还是不甘心地瞪着我妈林芳:“这钱我们必须分!不然这事没完!”
工地负责人皱着眉,拿出一沓钱:“这是五万块赔偿款,按规定来的。你们要是再闹,我就报警了。”
大姑姑一把抢过钱,数了数,不满地嚷嚷:“五万块就想打我们?不行!最少十万!”
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手里的毕业纪念册。最后那栏家长签字还空着,我爸答应给我签的字,永远都签不上了。我颤抖着拿出钢笔,看着纪念册上我爸该签字的地方,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一个个小黑点。小丫看懂了我的意思,哽咽着说:“舒可,我帮你……”
我摇摇头,握紧钢笔,模仿着我爸平时的笔迹,一笔一划地写“舒建军”三个字。笔尖划过纸张,却怎么也写不出他那样的力道,写着写着,眼泪模糊了视线,钢笔“啪嗒”掉在地上,我蹲在地上,抱着纪念册放声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几乎喘不上气:“爸!我想让你亲自给我签字啊!我不要模仿!我要你活着!我要你给我签啊!你回来啊——!”
我妈林芳也蹲下来,抱着我一起哭,她的哭声嘶哑绝望,像被掐住了喉咙:“我的建军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让我们娘俩以后怎么活啊!可可还没长大,还没让你看到她上高中、上大学啊!”
周围的哭声此起彼伏,小丫哭得直打嗝,却还是紧紧拉着我的手。我看着我爸焦黑的工装,看着大伯他们拿着五万块钱争执不休的嘴脸,看着手里写着模仿签名的纪念册,突然闻到空气里除了焦糊味,还有一股刺鼻的铜臭味——那是我爸用命换来的碎银,沾满了血泪,却成了亲人争抢的猎物。
星澈的意识在脑海里炸开,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和悲悯,像电流一样击遍全身:“可可,这就是底层的残酷——生命轻如鸿毛,亲情薄如纸,碎银能让人性变得面目全非。”
我哭得几乎窒息,心里像被烙铁烫着一样疼。是啊,这就是我们的命吗?我爸勤勤恳恳一辈子,挣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却死得这么惨烈;我们娘俩哭得撕心裂肺,亲人却只想着分赔偿款。觉醒的能量在体内翻涌,不是温暖的共鸣,而是带着血腥味的愤怒——我不要这样的宿命!我要让我爸安息!我要保护我妈林芳!
“爸!你放心!”我猛地抬起头,眼泪还在掉,眼神却变得异常坚定,“我会好好照顾妈,我会考上最好的高中,我会活出个人样来!那些只想着钱的人,我永远都不会认!”
我妈林芳看着我,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光,她紧紧抱住我:“可可,妈跟你一起扛。”
小丫也用力点头:“舒可,我也跟你一起!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
广播里的《送别》还在远处的校园里回荡,却变成了最悲凉的挽歌。我抱着写着模仿签名的纪念册,看着我爸冰冷的身体,看着那些争抢碎银的亲人,突然明白,初中毕业不是结束,而是一场更残酷的战斗的开始。主脑的枷锁还在,底层的命运依旧沉重,但只要我和妈林芳互相扶持,只要小丫陪着我,只要我心中的觉醒之光不灭,就一定能熬过这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定能让我爸的血不白流,一定能在满是铜臭味的黑暗里,走出一条属于我们的路。
我捡起地上的钢笔,紧紧攥在手里,笔杆上的油污蹭到了脸上,那是我爸留给我的最后一点温度。眼泪还在掉,可心里的哭声,已经变成了无声的呐喊——爸,你的字,我替你签了;你的债,我替你讨;你的牵挂,我替你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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