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臂垫在脑后,闭着眼睛,浸在这无忧的恬静里,没有任何要去做的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奉仞想,是了,他如今不过十六,游历江湖,不必为人或事羁绊,春夏殷实,秋冬丰年,可放逐自己在山河之间。
他什么也不用去做,更没有什么急于等待他回去的人。
这样的恬静包围着奉仞,从未有过的轻松,可以肆意地浪费,清风徐徐拂过身躯。不知多久,耳边有水流潺潺的声音,突兀在静谧里响亮地拨动起来,奉仞困惑地睁开眼,撑起身体,往水面下看。
碧色的水中,游鱼惊动散开,底下浮现出一团黑色,晕开在水底,奉仞心中难以安分地跳动起来,在舟边倾身,正要看清究竟是什么,黑影猛地越出水面,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奉仞随着黑影翻入水中,头晕目眩,身体冷透,深刻的寒凉,瞬间驱散那飘飘然的温暖。
“奉仞。”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诡异嘶哑,像数百个鬼魂交叠在一起。
他骤然睁开眼,在床上坐了起来,剧烈喘息。
头痛欲裂,手脚都微微颤,要使力还有些勉强。奉仞忍下身上的钝痛,喉咙火烧一般干疼,唇上有咬破的伤口,已结了痂,他没去顾及那些,下意识先抬起头,往身边四周看。
室内漆黑寂静,只有一地潦倒凌乱的东西,靡丽的装潢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血腥味浓重,飘散在空气里,那种纠缠着他的诡异香气却不见了,只有淡淡的余烬气息,惨淡退散,是行将就木般的糜烂。
如同装着行尸的墓室。
寒气从骨头里生出,身边没有任何利器,奉仞蜷起手指。
“……解碧天。”他低低喊。
名字落在黑暗里。
没有人。
这间殿室只装着他与心魔。
唇上仿若留存着温暖的血,奉仞心中一阵茫然,盖过头内那些细碎的声音,和痛苦的余韵,他只能伸出手,抵抓着自己的头,分辨那些是真实还是虚假:什么也没有存在,那是香料导致的梦境,还是自己为逃避痛苦的幻觉?无论是什么,在那鲜明而汹涌的记忆里,最后,他抵御着姬宴仙的诱惑,却无法抵御将希望与欲念放在解碧天的身上。
只在一念之间,便沉溺在深邃的情海,好像那样就能解脱。
明明该庆幸只是梦。
然而在一切消散之后,庞大的寂寞与失落却充满他的心。
这样懦弱的时刻,连他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
嗒哒,嗒哒,崩散的珠帘被踩踏,在地面滚动,出清脆声响,奉仞霍然从心绪里拔出,浑身紧绷,转过身,看到一抹夜明珠的微光随脚步晃动,笼罩在一个人身上。
解碧天披散着头,唇间咬着一条带,一边单手拢束着,悠然从重新立起的半扇破屏风内转出来。
他面色比起先前在洞穴里好了不少,内伤渐渐恢复,如今将连日的血污洗干净,头吸饱水,沉沉坠着,往后捋去,露出稍窄一点的额头,与凌厉的眉目、懒慢的神态,站在那便有种天经地义的自在。
确确实实是解碧天不错。
“你醒了?比我预想得快,看来我做得没错,也靠你自己熬过……听见你喊我,连头都没来得及擦干。”他顿了一顿,站在原地挑起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么?”
奉仞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他走过来,用手一掐奉仞的脸颊,那不痛不痒的拉扯感才传到奉仞脑海,让人回过味来。
居然真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