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处理后事,奉仞数日忙碌,之前又没休息好,再强韧的精神也支撑不住这么熬,终于到了硬是被断金司诸人赶着回去的地步,也已经是日暮西山,天光昏暗了。
奉仞一身疲倦,回到别邸,才想起来有个人还在家中。解碧天说不会叫他麻烦,便当真这几日安分守己,未曾怎么出去给他招惹麻烦。
走过前院步入中庭,草木摇曳之声萧萧,正寻入月洞门,忽有一阵骤风卷来,奉仞身体下意识侧避,便见一道黑影飞从自己身边窜过,扑落到地面,出呼噜之声,便四爪乱挣,很没有威风地蹭滚着草地。
奉仞目光一移,才看到解碧天也盘腿坐在草地上,从阿木河口中取出一枚鸡蛋大的夜明珠。他仪态散漫,衣襟大敞,露出一角描金的纹身,那似乎是什么动物的骸骨,正自他左肩向胸膛延伸而下,隐入衣物。
薄汗覆在较深的皮肤上,随着呼吸,那金漆般的纹路起伏,如古酒微漾时的波澜。
穿得好不端庄。
对上解碧天的视线,奉仞察觉自己目光滞留,逾越了非礼勿视的礼节……但此时转移目光,岂不是更古怪?奉仞心中想着,便面色如常地抬头,直视解碧天的眼睛,解碧天面对他冷薄的态度,宛如主人招呼:“奉大人今日这么早放值。”
阿木河也站起身表示一下,浑身上下甩了甩毛,解碧天伸起手臂挡了挡,浑不在意地拍掉自己被甩了一身的草屑:“阿木河在西漠待惯了,没滚过草地,兴奋过头了。”
他捉住狼,对它亲昵地吻了吻,又感慨:“奉大人你瞧,多可爱。”
阿木河呲了呲牙,很恃宠而骄地仰高脑袋。
这到底是谁家?奉仞看着满地被压垮的青绿草根,惨不忍睹,而始作俑者是一只畜生,简直无可奈何。解碧天自从被指派给奉仞干活之后,成日就是在别邸里跟阿木河玩儿,时而出去买酒,时而在戏坊看演出,时而进歌楼洒金,全面融入这边纸醉金迷的生活,比起帝京的纨绔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
和奉仞的日子过成了反面。
算了。奉仞摁了摁眉心,平心静气自劝,只要他不招惹麻烦,平时穿好衣服,别暗中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也算是尽职了。
他正困倦,懒得计较,抬脚经过那一人一狼,就要往内院走去,解碧天却忽然抬手,捉住他的手腕。
奉仞偏过头,便见坐在草地上的解碧天一手抚摸着膝上的阿木河,一手将他拉得微微弯腰。
这么张鹰视狼顾的脸,偏偏生双多情的眼,牵连着奉仞,拇指抵上他的掌根:“奉大人,人如草木,需浇水养之,观你近日少食茶饭,实在很伤身体。我方才煮过面,不知大人可愿赏脸一尝?”
……嗯?
两人对坐,奉仞看着面前的面汤,瓷碗里红油与葱花飘动,远覆过了清澈的汤色,面条齐整乳白,捞在碗中,色香味俱全,闻起来倒真的很好吃。解碧天看着像是个挥金如土的魔头,在庖厨上竟也有所修行,看来是自己以貌取人了。
无事献殷勤,借机下毒也不无可能。
解碧天见他停顿,自己先舀了一勺入口,很是体贴地解释道:“这是西漠的做法,想必奉大人未曾尝过。在我们西漠,虽然猛汉豪杰甚多,但可豪吞三碗面不改色者,也十分难得。”
奉仞有心拒绝,解碧天一手撑着下颌,目光定定看着他,奉仞向来自尊心甚高,却因为容貌常被人轻视,解碧天这么说,是成心让他放不下面子。
“我不过是感念大人这几日收留照顾,岂会害大人?”解碧天又搬出这奉仞一定很难开口拒绝的名头。
奉仞将信将疑,用银筷架起面条,放入口中。
屋中沉寂片刻。
解碧天看着奉仞微微捏紧了筷子,默不作声,低头一口接一口吃起来。
他吃饭一向斯文有礼,是高门子弟留下的习惯,今日转眼间半碗面汤下肚,不带停歇,不知饿得狠了,还是这面确实太好吃。解碧天眨了眨眼,开口问:“如何,奉大人可还……”
话没说完,一阵咳嗽猝然从奉仞口中呛出,他面色一变,推开碗,弓下身体剧烈地咳了起来。
奉仞方才风卷云残,实则只是为了快些将这折磨熬过去。他已竭尽全力忍下,可那种不属于帝京的辣味与酒味直从喉腔焚烧到鼻腔,极其剧烈辛辣地席卷了他的味觉。
解碧天捂着脸,肩胛抽动,笑声十分自内心,与闷闷的咳嗽声相得益彰,惹得奉仞恼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