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东暖阁里,炭火早已撤去,换上了轻薄的春纱帷帐。
窗棂半开,庭院里那株老梨树正值盛放,粉白花瓣随风飘入,落在光洁的檀木地板上,又被侍女轻手轻脚地扫去。
卫若眉斜倚在贵妃榻上,腹部高高隆起,像揣着一轮沉甸甸的月亮。八个多月的身孕让她行动迟缓,连呼吸都比往日深长。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藕荷色锦袍,外罩月白纱衣,长松松绾起,只用一根素银簪固定。脸上脂粉未施,却因孕中丰腴,肌肤透出一种温润的光泽,像上好的羊脂玉。
只是那双眼睛——孟玄羽曾说过,卫若眉最藏不住心事的便是这双眼睛——此刻正望向窗外飘飞的梨花,眸色深静如古井,看不出情绪。
临盆日期越来越近,有些事,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王妃,许太医到了。”香兰轻声道。
“请。”卫若眉收回目光,调整了坐姿,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孩子适时地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许铮提着医箱走进暖阁时,第一眼看见的却不是卫若眉。
暖阁东侧窗下,一名女子正背对着门,俯身轻嗅瓶中插着的几枝桃花。她穿着胭脂红撒金襦裙,外罩杏子黄轻绡大袖衫,云鬓高耸,斜插一支点翠步摇。虽只是个背影,已能看出身段玲珑有致,尤其是那截露出的后颈,白得晃眼。
许铮脚步微顿。
“许太医来了。”卫若眉的声音将他唤回神。
许铮忙躬身行礼:“下官参见王妃。”
“免礼。”卫若眉示意侍女看座,声音温和,“今日又要劳烦许太医了。”
“分内之事。”许铮在榻前的圆凳上坐下,打开医箱,取出脉枕。他的动作一丝不苟,目光专注,仿佛方才那一幕从未生。
但卫若眉注意到了他那瞬间的失神。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窗边的红衣女子——鸿云已转过身来,正莲步轻移走向这边。许铮虽未抬头,执脉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鸿云在离榻五步处停下,盈盈一礼:“奴家妙音阁鸿云,见过许太医。”
她的声音软糯如江南春水,声音婉转腔调,却不显轻浮。
鸿云?妙音阁的头牌鸿云?
今日怎么会出现在靖王府?
去年他回禹州之前,皇帝曾托付他帮自己到禹州寻一名多年前有过露水情缘的女子,皇帝只记得是禹州妙音阁的一名青楼女子,因刚入行,还是姑娘之身。
为了寻人,年前,许铮就去过妙音阁,只是当时并没有见到这鸿云。
又为了不让卫若眉知道自己是在帮皇帝寻人,许铮在找不到人的情况下,编了个谎,托卫若眉这位靖王妃动用关系帮他寻找,而许铮只说是寻自己亲戚家的女孩儿。有见过的老乡告诉亲戚这女孩儿可能误入了风尘。
鸿云生得极美,却不是那种端庄秀丽的美。眉眼含情,唇若涂朱,尤其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看人时似嗔似喜,顾盼间自有风流态度。
然而奇怪的是,这般艳丽的容貌,眼神却透着一种奇异的澄澈,像是历经风尘后沉淀下的清明。
“鸿云姑娘。”许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随即转向卫若眉,“王妃,请。”
卫若眉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许铮三指搭上,屏息凝神。暖阁里一时静寂,只听得窗外雀鸟啁啾,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府中工匠修缮屋瓦的敲击声。
良久,许铮收回手,神色舒缓:“王妃脉象平稳,胎气充足,只是略微有些浮滑,想来是春日气候多变所致。下官再开两剂安胎药,按时服用即可。”
“生产之期呢?”卫若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