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解说声停止。
天空中的巨大镜面开始剧烈波动、模糊,那些暗沉的光芒与银赤纹路急收缩,仿佛耗尽了能量,又仿佛只是完成了某次“展示”。数息之后,镜面如同破碎的琉璃般片片碎裂,化为漫天飘落的、闪烁着微光的黑色灰烬,未及落地,便消散在重新洒落的、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的春日阳光中。
白昼恢复。
但长安,已不再是片刻前的长安。
死寂。
太极殿前广场,死一般的寂静。成百上千的朝廷重臣、侍卫宫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被刚才那短短一炷香时间内目睹的、远想象极限的恐怖景象摄走。
“噗通”、“噗通”……接连有心理承受能力较弱的中低级官员或年老体衰者,双眼一翻,直接昏厥倒地,无人搀扶。
李世民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仿佛一瞬间佝偻了许多。他死死握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他的目光,从已然恢复平静却显得无比虚假的天空,缓缓移下,掠过面无人色的长孙皇后,掠过瘫软在地、裆下湿了一片仍不自知的若干臣子,最终……死死钉在了那个同样僵立着、浑身颤抖如风中落叶的太子——李承乾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父亲看儿子,甚至不再是皇帝看臣子。那是看一个……“东西”。一个可能带来方才所见那灭世景象的、不可名状的“祸源”!
李承乾感受到那道目光,猛地一颤,从极致的震撼与恐惧中惊醒。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辩解那镜中的怪物不是自己,想哭诉自己的恐惧与无辜……但在父皇那冰冷刺骨、充满审视与杀意的目光下,所有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为更剧烈的颤抖和一声呜咽。他腿一软,若非身旁同样吓呆的东宫属官下意识扶了一把,几乎要瘫倒在地。
李泰早已面无血色,被内侍搀扶着才能站稳。他看看天,又看看父皇那恐怖的眼神,再看向瘫软的兄长,眼底深处,除了惊惧,竟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的光芒——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对镜中自己悲惨结局的后怕?还是……某种被这“天启”般景象隐隐挑动、却又因恐惧而死死压抑的妄念?
长孙皇后泪流满面,死死抓着身边侍女的手臂,才勉强没有倒下。她看看丈夫,看看儿子们,再看看周围如丧考妣的群臣,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镜中的一切……难道真是未来的一种可能?她的乾儿……怎么会变成那样?她的泰儿、治儿……还有这大唐江山……
“妖……妖孽!天降警示啊!”终于,一位须皆白的老御史,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出一声凄厉的嘶喊,打破了死寂。他指着李承乾,手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太子……太子乃国本!竟……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妖异幻象加身!此乃亡国之兆!陛下!陛下明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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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喊,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压抑到极致的恐慌与骚动。
“天镜示警!关乎国运!”
“那镜中邪物……竟与太子容貌一般无二!”
“琉璃帝王……衣冠空冢……二世而亡……这……这……”
“必须彻查!东宫……东宫必有妖氛!”
“请陛下为天下苍生计,早做决断!”
群情汹涌,言辞激烈。无数道或恐惧、或猜疑、或忌惮、甚至隐含兴奋的目光,射向瘫软的李承乾。原本那些对太子不满、或暗中支持魏王的势力,仿佛瞬间找到了最有力、最无法辩驳的“天赐”借口。
李世民听着耳边嘈杂的呼喊,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又回想起镜中那琉璃化的自己、那悬于殿上的血月、那满城飘荡的空壳华服、那“二世而亡”的冰冷判词……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震骇、冰冷,逐渐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与决绝。
那镜中的景象,无论真假,无论来自何方,都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匕,捅破了他内心深处或许一直存在、却不愿深究的恐惧与疑虑。关于这个长子越来越难以捉摸的性情,关于几个儿子间日益微妙的气氛,关于这盛世之下可能潜藏的暗流……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关乎江山社稷,关乎李氏血脉存续,关乎他毕生心血可能付诸东流的……最可怕的预言!
他缓缓抬起手。
喧嚣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天子的裁决。
李世民的目光,再次扫过李承乾。那眼神,已无半分温情,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冷酷的权衡与森然的防备。
“太子,”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传遍死寂的广场,“身体不适,暂且回东宫休养。无朕旨意,不得出丽正殿半步。东宫属官,一应人等,由百骑司协同审查。今日天幕异象,妖言惑众,敢有私下议论、传播者,以惑乱人心论处,格杀勿论!”
这不是软禁。
这是……近乎囚禁的隔离与审查的开始。
李承乾猛地抬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眼中充满了绝望与难以置信。
李泰低下头,掩去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
长孙皇后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群臣俯,山呼:“陛下圣明!”但那声音里,有多少是真的信服,有多少是恐惧下的顺从,又有多少是别样的心思,无人知晓。
贞观十七年的这个春日,阳光重新普照长安。
但一片巨大而无形的、源自未来最黑暗可能的阴影,已经深深投下,笼罩在东宫之上,笼罩在帝国继承者的心头,也悄然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轨迹。
镜鉴已现,劫数虽未至,裂痕……已深种。
真正的历史,会因此走向另一个岔路口吗?
无人知晓。
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太子李承乾脚下的路,已然通向悬崖。而贞观盛世光滑的表面下,那被“天镜”照出的、名为“猜忌”与“恐惧”的裂纹,正以惊人的度,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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