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得猝不及防,瑶安堂的青瓦上积起薄薄一层白霜。苏瑶正对着炭火盆翻炒着当归,药香混着雪气漫出窗棂,与街对面酒肆飘来的米香缠在一起,倒有几分暖意。
“姑娘,刘院判又在教学徒们认药材了。”阿贵抱着个陶瓮进来,瓮底的炭火映得他脸颊通红,“他说您新改的那个创伤药方子,比太医院的金疮药好上十倍。”
苏瑶用竹铲将当归拨到竹筛里,白汽蒸腾中,她鬓边的金银花簪泛着温润的光:“让他别总夸我,老祖宗的方子底子好,我不过是加了两味辅药。”话虽如此,指尖却不自觉地摩挲着药方上的批注——那是母亲用朱砂写的“血竭性烈,需以乳香制之”。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马蹄踏碎冰雪的脆响。三个穿着玄甲的士兵掀帘而入,为的队正肩上缠着渗血的布条,冻得紫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刀:“苏姑娘,营里出了急事儿!”
炭火盆的火星“噼啪”炸开。苏瑶看清他布条下露出的皮肉——伤口边缘泛着黑紫,显然是受了冻伤又感染了破伤风。她迅从药箱里取出瓷瓶,倒出些淡黄色的粉末:“先清创。”
队正却按住她的手,声音带着哭腔:“不是我!是赵校尉……他在演习时被流矢射中,军医说……说没救了……”
苏瑶的竹筛“当啷”掉在地上。她想起上个月给驻军送药时,赵校尉非要塞给她两匹好布,说“苏姑娘的药救了我兄弟的命,这点东西不算什么”。此刻那人怕是正躺在冰冷的军帐里,等着咽最后一口气。
“备车。”她抓起药箱就往外走,布裙扫过炭盆,带起的火星落在雪地上,瞬间融出几个黑点儿,“把新制的创伤粉都带上。”
刘院判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本《外科精要》:“我跟你去。太医院的那些废物只会用烙铁烫伤口,真要论治金疮,还是咱们民间的法子管用。”
马车在雪地里颠簸前行。苏瑶将创伤粉倒在掌心细看——这是她用母亲留下的古方改良的,在原有的血竭、乳香基础上加了炉甘石和龙骨,不仅止血快,还能防止化脓。上个月给张屠户治刀伤时试过,原本要烂半个月的伤口,三天就结了痂。
“这粉末遇水会不会失效?”刘院判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轻嗅,“军中潮湿,寻常金疮药最忌这个。”
苏瑶从药箱里取出块猪油膏:“我加了蜂蜡和松香,调成膏状能防水。”她突然想起什么,掀开车帘望向漫天飞雪,“军营里有烈酒吗?最好是烧刀子。”
队正愣了愣:“有!军需官藏了好几坛……”
“那就好。”苏瑶的指尖在药箱上敲出轻响,“烈酒消毒,粉末止血,药膏护创。三者并用,或许能行。”
军营的辕门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肃穆。苏瑶刚跳下马车,就听见军帐里传来军医的怒吼:“都给我让开!箭头带倒钩,强行取出只会大出血!”
她掀帘而入时,正看见个留着山羊胡的军医举着把锈迹斑斑的手术刀,赵校尉躺在草席上,脸色白得像纸,胸口的箭杆还在微微颤动。周围的士兵都红着眼,有几个甚至拔出了刀:“要是校尉有三长两短,老子劈了你这庸医!”
“都别动。”苏瑶将药箱顿在地上,铜锁扣出清脆的响声,“拿烈酒来,还有干净的布。”
山羊胡军医怒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箭伤深及肺腑,神仙难救!”
苏瑶没理他,径自跪在草席边。她先用银针刺入赵校尉的几处大穴,防止休克,又让士兵按住他的四肢,自己则拿起消过毒的银簪,小心翼翼地探入伤口:“箭头有三个倒钩,得先把倒钩压平。”
银簪在血肉中穿梭,带起的血珠滴在草席上,很快凝结成黑红色。刘院判举着油灯,手却在微微抖——他行医几十年,从没见过女子敢这样处理外伤,更何况是凶险的箭伤。
“好了。”苏瑶突然低喝一声,银簪猛地向上一挑。赵校尉出一声痛呼,胸口的箭杆竟被完整地拔了出来!士兵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见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苏瑶的布裙。
“快!”苏瑶将淡黄色的粉末猛地按在伤口上,又迅敷上药膏,用棉布紧紧裹住,“拿参汤来,撬开他的嘴灌下去!”
整个军帐鸦雀无声。山羊胡军医张大了嘴,手里的手术刀“哐当”掉在地上——那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原本喷涌的鲜血竟真的止住了,只剩下棉布下隐隐的红痕。
半个时辰后,赵校尉的眼皮终于动了动。他咳了口血沫,虚弱地说:“水……”
苏瑶松了口气,额头的冷汗混着雪水往下淌:“还没完,得防着感染。”她转向目瞪口呆的士兵,“每天换一次药,伤口不能碰水。”
这时,一个穿着副将铠甲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腰间的虎头令牌在油灯下闪着寒光。他盯着苏瑶看了半晌,突然抱拳行礼:“在下周副将。刚才多有冒犯,还请苏姑娘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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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正在收拾药箱,闻言抬头:“副将客气了。只是我这创伤粉用量大,若是军营需要,得提前三天预定。”
周副将的眼睛亮起来:“苏姑娘有多少,我们要多少!”他指着帐外那些裹着伤布的士兵,“上个月跟蛮族冲突,兄弟们的伤口总化脓,太医院的药根本不管用。”
刘院判突然开口:“周副将可知,太医院的金疮药一两要价五钱银子?我们这创伤粉,一钱只要三分。”
周副将的脸瞬间涨红。他猛地一拍桌子:“那些混蛋!竟敢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他转向苏瑶,眼神恳切,“苏姑娘,我现在就跟你签契约,先订一百斤!不,两百斤!”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军营。第二天一早,瑶安堂的门就被士兵们堵得水泄不通。有的是来换药的,有的是来预定创伤粉的,还有的干脆把伤兵抬到了医馆门口。
“姑娘,库房里的血竭不多了。”老张头拿着账簿进来,眉头拧成个疙瘩,“李记药行说这东西被官府征用了,一克都不肯卖。”
苏瑶正在给一个小兵包扎手指,闻言动作顿了顿:“他们又想抬价。”她想起昨天周副将说的,太医院的人最近总往军需处跑,“去告诉他们,就说瑶安堂要多少有多少,要是他们不肯卖,以后就别想再做军营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