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乌云密布,到子时初刻,雨势渐大,湿冷异常,大街小巷,人影凋敝,仅有犬吠之声偶尔由风送到,各色花朵,禁不住风雨,随风堕落。
常景仲在章家酒楼前下马车,一个大步迈到廊下,没穿鹤氅,穿一件苍灰色窄袖圆领袍,见案前挂着小半扇鲜羊肉,当即吩咐伙计:“都炙了。”
伙计点头哈腰:“是,给尚书炙焦一点。”
常景仲跨过门槛,直奔三楼阁子,四下一望,又叫随从守住门口,这才推开阁门,快步进去,转身关门,在桌边坐下,等待琢云。
炙羊肉切好端上桌,他挽起袖子,抄起筷子,把大盘子吃了一小半,自斟自饮一盏,随从轻轻推开门,琢云带燕屹走进来。
两人骑马而来,上半身有蓑衣斗笠遮挡,臀腿下方被雨瓢湿,二人都不以为意,叉手行礼。
琢云走到桌边坐下,燕屹没有坐,拿起酒壶,为常景仲斟一盏。
常景仲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先扫视琢云脸色,见她恢复如初,才看她身后站着的燕屹:“他来干什么?”
“上桌。”琢云招手,“坐。”
燕屹坐下。
常景仲夹起一大筷子羊肉,塞进口中,咀嚼吞咽:“你和永嘉郡王是什么关系?”
琢云脑子里的弦迅绷紧,回答的很快:“没关系,为何这么问?”
常景仲无法分辨她话中真假:“太子请陛下为你和李玄麟赐婚。”
“他失心疯了。”
“他失心疯,但你也不可能更进一步了。”
“没有余地?”
“没有。”
“皇后娘娘聪慧,铜墙铁壁,也能找出缝隙。”
“娘娘也有疑心,太子虽然喜怒无常,但不会无中生有。”
琢云骤然起身:“看来我再说下去,也是多费口舌。”
她说完就走,步伐和来时一样快,走出去时没有半点犹豫和停留,甚至没有给常景仲反悔叫住她的机会。
燕屹跟在她身后,几乎小跑起来。
琢云径直下楼,到章家酒楼门口,伙计正要将马赶去马厩后头,燕屹叫住伙计,掏出一把铜钱,从柜台后面取出蓑衣斗笠。
二人迅穿戴妥当,琢云不用马镫,两手在马鞍在一撑,双腿修长有力分开,飞身上马,坐上淋湿的马鞍,单手挽住缰绳,两腿一夹马腹,马旋即冲入雨中。
燕屹追在后面,两人打马到燕家大门前,门子打开半扇门,飞也似奔下石阶来牵马。
琢云冲上石阶,进大门,过垂花门,上游廊,取下斗笠,抛给身后燕屹,从二堂过穿堂,一面走一面伸手解下身上蓑衣,递给燕屹,随后一手将衣襟用力一拽,露出纤细脖颈。
她大步流星,顺着游廊一直走到屋子里,湿漉漉站在桌边,点亮油灯,抽出腰间黄铜小刀,看刀子在火光下泛出尖锐锋利的光,拿起一块细布帕子,从刀柄一直擦到刀尖,擦去残存的桐油。
小灰猫竖着尾巴进来,围着她的脚踝打转,歪着脑袋蹭来蹭去,娇声娇气地叫,都没能让琢云低头抚摸它。
燕屹紧随其后,将斗笠蓑衣放在廊下:“太子”
“叫燕曜来。”琢云打断他。
燕屹从这短短几个字中,听出一场暴风雨,几乎痴迷地望着琢云——她面无表情,动作文雅,但有一分心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