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産鬼(六)
◎“我打算卖身还债。”◎
産鬼寄生在産妇体内。
若他们强行用符纸杀死産鬼,産妇亦有性命之危。
许婵临盆在即,留给他们的时日已不多。
为今之计,是想法子稳住已成産鬼的纪静仪。
朱砂问起一件事:“纪娘当年是否为孩子缝制衣裤?这些东西,可还在?”
王微之点头:“阿翁嫌晦气,让我烧了。我舍不得纪娘,偷偷留了下来。後来,四娘看见那堆东西,觉得纪娘的针线活极好,便向我讨要了那箱衣裤,打算留给孩子用。”
一箱灌注所有心血与爱意的婴孩之物,不知能否唤起纪静仪的母性?
如今别无他法,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思及此,朱砂吩咐道:“你快回房,将那箱衣裤摆在産房的显眼之处。”
王微之应好,快步离去。
朱砂看着他萧索又高大的背影发愣。
有一回,王循之下山帮她守棺材铺,曾自嘲过一句:“我与阿兄,自小活在阿翁的影子下。人生诸事,容不得我们说不。我被逼来长安学习讨厌之事,阿兄呢,明明深爱阿嫂,却被逼娶了另一个无辜女子。似乎我们活着的作用,只是为王家光宗耀祖与传宗接代。”
王微之懦弱多年,此次不惜反抗代县伯,也要请他们入府。
他想救的,何止许婵,还有当年那个救不了的纪静仪。
若他们这回不能阻止纪静仪,産鬼的命运会在代县伯府一直重复下去,一个又一个的女子会死于难産。
代县伯府入目一片惨白,朱砂叫上罗刹出府。
行到空无一人的灵堂,罗刹扯了扯朱砂的衣袖:“要不,我们进去上柱香吧?他瞧着,怪可怜的。”
鬼族独来独往,最不怕孤独。
可人不一样,他们生于热闹的人间,死後却要归于孤寂的幽都。
“走吧。”朱砂提步往灵堂走,不住夸罗刹大度,“呀,二郎真是有容人之量。”
“阿娘常夸我心胸开阔,是个有福气的小鬼。”
“阿娘说的不对,你明明是一个有福气但没钱的穷小鬼~”
“……”
两人端正跪在王循之的棺材前。
一个诚心上香,一个自顾自吹唢呐。
唢呐声震耳欲聋,引来代县伯与不少下人围观。
趁代县伯发火之前,罗刹牵上朱砂,一溜烟跑走。
两人一路跑,下人一路追。
罗刹跑得战战兢兢,生怕被追上。
朱砂吹着唢呐,跑得开开心心,唯恐代县伯听不到。
直跑上马车,朱砂仍大笑不止。
罗刹欲哭无泪:“朱砂,你别笑了。我们明日还得入府呢……”
方才,他观代县伯吹胡子瞪眼,拄着拐杖喊打喊杀。
朱砂在车中咯咯发笑,等到了客舍,她才吐露实情:“王循之从前对我说,他此生最想在老匹夫面前吹唢呐。”
罗刹:“为何?”
朱砂掩唇偷笑:“因为他短短一生的唯一反抗,便是拜一个胡人为师学唢呐。去年他教我吹唢呐,与我提过此事。今日我在老匹夫面前,特意吹了一曲他自创的哀乐《敬送阿翁登极乐》,也算帮他偿愿了。”
“哦,你的唢呐,是跟他学的。”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
“那你现在知晓了。”
罗刹醋劲上头,絮絮叨叨又开始念经:“不瞒你说,我有一位师父是琵琶鬼,我曾跟他学过百年。我其实很会弹琵琶,你要学吗?我可以教你。”
朱砂捂住耳朵,一个劲上楼寻房间。
她深觉尽禾错了,罗刹不仅是个有福气的小鬼,还是个酸气熏天的醋坛子小鬼。
当夜,等朱砂推开门。
只见一个白袍男子斜坐在床边,轻拨琵琶。
冷月照床,男子转轴拨弦,轻拢慢拈。
一曲《六幺》,极尽婉转之意。
渐入中序,轮指急挑,如骤雨打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