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会阿子也进来,端来几样点心和一碗汤药,边道:今日的药得佐酒吃的,奴婢便把剩下的一点梨花酒拿出来。只是解酒石没有带。
萧玠正漱口,一时没答话,向我比了比,我便转向阿子说:殿下的意思,应该是好。
萧玠取帕子掩了掩口,说:那酒不是给教坊分了么?我记得是按人数装的瓶子,怎么还有剩下的?
阿子道:有几位吃不得酒的。像沈郎,吃酒要出疹。还有一位春玲儿,喘鸣也吃不得。再有就是当值的几位
他说到此处,萧玠突然抬头,春玲儿有喘症?
阿子点头,是,她没有领酒,奴婢当日便多分了份诗笺给她。
萧玠刚盥洗毕,额微微湿漉,呼吸间带着牙粉青盐和荷叶心的清新气。他眼神突然明亮起来,问:阿子,你瞧瞧上月六日的出宫记档,是不是她往嘉庆坊的点心局子买糕饼去?
阿子赶紧翻看,殿下记得不错。
不对。萧玠声音紧,嘉庆坊那边都是杨树,这时节杨花正盛,她若走那条路就是要她的命。
阿子忙道:殿下的意思是,她有问题?
萧玠反倒沉静下来,先别打草惊蛇。阿子,你到门口,说我有要事,请陛下请秋翁亲自来一趟。
他一切安排毕,我仍有些讶然,殿下养于深宫,竟知道这些细枝末节。
萧玠眼睛望向门外,我这次出门,陛下专门嘱咐,要我避那条路。沈郎知道,我也有些症候。
待到黄昏,宫中方有使者再来,意料之外,并没有天子身边那位大内官的身影。
但来人带来了另一桩消息。
阿子兴高采烈地复述道:大内官不在,出宫去传陛下的旨意。殿下您猜怎么着?陛下撤了夏相公的禁足令,明日就能再度上朝了!
第12章
杨峥入宫求见时,萧恒在耕地。
小内侍瑞官回报时杨峥一愣,道:陛下在宫中翻了田地?
瑞官笑道:六哥这活儿干了好几年了,相公常年在外,不晓得也是应当。
杨峥被他这称呼一吓,六哥?
瑞官笑着解释:相公莫怕,这是陛下的意思。现在民间的宫里的,大伙都这么叫。只是像秋内官那些老人别扭,觉得不尊重,陛下便不强求。再就是朝里的相公,拿这个做了好大的说辞,说是没有君臣礼法,碰死也要进谏。结果陛下那几次出宫查访,百姓们都这么叫,声势起来了,言官们也就没法子了。
杨峥笑了笑:是,我久不回京,落后了很多事。内官瞧着年轻,是新进宫吗?
瑞官笑道:相公好客气。我是最后一拨进宫的。
杨峥道:我记得前几年陛下便禁止净身进宫了。
瑞官低声道:可进宫能吃饭呀。
杨峥不再说话。
瑞官将他领到地方便转身退下。杨峥久久驻步,为眼前的奇异景象。
时至黄昏,暮天血红,染尽万物。杨峥在血色中央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萧恒。他那件穿旧的黑衣扎在腰间,上身精赤,双手把住一支铁耙。
这是杨峥第一次直视天子身体的部分,他从上头看到那大小不一的疮疤伤痕。天子肌肉鼓动,耙齿划过的土壤痕迹深深,但萧恒身上却没有半滴汗水。他俯身,露出脊背中央那条鲜红鼓动的伤痕,足像寄生了一条吸饱精血的蜈蚣。
杨峥眼中,萧恒在这一刻和天下亿万农夫并无不同。但重重宫阙将他拱卫中央也将他囚困中央,使他没法向这泥土的归属更近一步。这样一个大梁宫里的黔,最尊贵的农夫。
萧恒在这时直起身,冲他招手笑道:来瞧瞧。
杨峥依言上前,低头看秧苗,问:陛下种的菜?哟,还有面条菜,那是雪里蕻吧。
萧恒道:是,阿玠爱吃。
他搁下铁耙,笑道:还以为士嵘长于高门,是个五谷不分的。
杨峥也笑:已然走了八年,以前再不认得,如今也认得了。
他抬头打量,庭前空地不少,的确适合种地。
萧恒道:宫里实在占不着这么多的地,也用不着这么多的人。领你来的瑞官,比阿玠还要小些。这是丧尽天良的事。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杨峥默了一会,陛下倒没有学项羽火烧阿房。
萧恒笑了笑,烧了东西,建东西的人却烧不掉,治标不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