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惠峦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也暗悔自己生出这分逾矩的牵挂之心,才招致如此羞辱。眼见角门就在眼前,正要加快脚步,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唤道:汤郎留步。
汤惠峦转身,面露讶然。
***
阿子作后,东宫消停了好一阵。但萧玠的情况却愈低迷。
这段时间,萧玠开始频噩梦,或者说,终于隐藏不了他噩梦缠身的事实。萧恒不放心,便搬到东宫来住。
这一段萧玠十分抵触与人触碰。上药的事他只让萧恒经手,每日固定时分,萧恒屏退侍从,键好门窗,萧玠坐在榻边,垂着脑袋,看自己从屐中脱离的脚趾,一个一个分开,又一个一个合拢。他看得很认真,像在看几条碰头碰脑的小鱼,而不是长在身上的、自己的脚。
萧恒将床帷放下,架子床里便是四四方方的一天一地。这时候,萧玠的脚背动了动。他重新找回对身体的控制,慢慢爬上榻,背身伏到枕上。
榻边响起哗啦水声,是萧恒绞好手巾。他拿过药膏坐在榻边,抬手抚摸萧玠后脑,感觉到儿子一瞬间的闪躲。
萧恒静了会,五根手指缓慢梳理萧玠的头,轻声道:不怕阿玠,是阿爹,阿爹给你上药,不怕。
萧恒虽勒令不许议论,但成效甚微。宫闱秘辛素来受人热议,皇太子这场混乱床事已经成为时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千百年后,仍会作为史馀叫人津津乐道。只说现在,萧玠只在东宫,就能感受到窥探的目光和絮语,他像一个剥衣示众的罪犯,赤身裸体地游荡在这红墙下。而这里,原本是他的家。
萧玠不肯走出房间。
萧恒在照顾萧玠的同时,着手调查这场处心积虑的陷害。萧玠审理献女一案,这些刚被解救的女孩就差点被太子强占,若没有虞闻道横插一杠,监守自盗的罪名就栽在了萧玠头顶。如此一来,作为贿资的女孩都送进了东宫,正义的太子才是最大的受贿人。王府众女案就成为贼喊捉贼的笑话和彻头彻尾的丑闻。
他们究竟怕萧玠追查什么?或者说,萧玠已经查到了什么?
萧恒调来刑部卷宗,问前来面圣的崔鲲:太子给许仲纪去了书?
是。
有没有最近的答复?
许将军已清点当年查封小秦淮的旧人,本当不日抵达京城。但在路上,将军一行突然病倒。
病倒?
是,全员上吐下泻,据军医诊治,是饮食不干净,得了痢疾。
萧恒啪地将卷宗合上。
崔鲲等待片刻,才开口道:将军威望深厚,殿下更是千金之躯,凶犯歹心再甚,也不敢轻举妄动。殿下与将军相继出事,说明他们的命脉已经握在殿下掌中。陛下,越到此时,越要追查到底。
萧恒还没说话,秋童已经趋行近前,附耳与他说了些什么。
才听了一句,萧恒便遽然变色,迅对崔鲲说:这件事我记下了,你先回去。
陛下
崔卿,萧恒沉声道,你先回去。
崔鲲先行告退,脚步声还没完全远去,萧恒已厉声问道:谁把他阿耶牵扯出来的?!
秋童面如土色,扑通跪倒,奴婢也不清楚,如今宫里宫外传的有鼻子有眼,说殿下是陛下和大公无母而生,实为妖孽!
第51章
桌案哐啷一响,秋童浑身骨骼也被砸似的颤抖一下。他见萧恒指节磕得红,手背血管鼓动,额头也暴起青筋。
许久,萧恒才撑起身体,努力控制手部减缓颤抖,问:阿玠知道吗?
东宫没人敢多嘴,但殿下这一段心思深,到底如何,从脸上瞧不出来。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秋童嘴巴张合几下。
你说就是。
他们拿大公当年的旧事做文章,说大公能得那么多王公青眼,实因身藏妖异,男相女身。从前追随陛下多年,全凭皮肉功夫,名为重臣,实为媵妾。还说
秋童硬着头皮,还说殿下同世子做出这等勾当,是家学渊源有此虎父,当无犬子。
他边说着,边小心观察萧恒表情。
萧恒面无表情。
萧恒点点头,抬起一只手,缓慢把整张脸攥了一遍,然后走到案前,把那柄环刀抽出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