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与力度的对抗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奇怪,似哭似笑,格外疯癫,他死死地盯着安思,话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都怪你——”
顾清绝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修仙者,他一开始只是一个凡人,他爹是县里一个小小的衙吏,娘亲织布为生,家里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幸福。
直到衙里判错了一件案子,县令为了保全自己,把无辜的他爹推了出来,当替罪羊,他才,他母亲看见他爹被斩的场景,活生生吓死了过去。
一夜之间,他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这么大的冤屈,官官相护,没有一个人来伸张正义。
顾清绝本想也一死了之。他站在悬崖口想要朝下跳的时候,被安思扯着衣领救了下来。
安思一副温润如玉的可靠模样:“我知道你的冤屈。我正好看不惯这些歪风邪气,帮你顺手除去如何?”
顾清绝缓缓睁大了眼睛。
当夜,安思果真杀了县令,气定神闲地回来了。
对方正义又慷慨的模样大大刺激了顾清绝,顾清绝也想成为这样的修士,便跪在地上想要求安思收他为徒,但安思只是摇着扇子拒绝了。
“我的修为已经停滞许久了,大限将至,你还是去拜他人为师吧。”
顾清绝不可置信,不忍看帮自己报仇的人没了性命:“那,要如何救你?”
安思笑了一声:“等你入了道,再说吧。”
后来顾清绝拜入一个小门派之下,他本来天赋一般,但在安思的指导下,倒也能安安稳稳地入道修行了。而安思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他甚至开始变老变虚弱。
急得不行之际,顾清绝觉了,可以用他人灵丹增长修为的禁术。
由此,他才盯上了江却尘。
“是你算计我。”顾清绝猩红的双眼宛如饿极了的野狼,恨不得将面前的安思活生生吞掉。
“是吗?”安思面露惊讶,只是他的目光阴冷幽深,看得人格外不适,“是我教唆你去偷江却尘灵丹的吗?是我让你去接近江却尘的吗?是我——”
他拉长了声音,下一秒,他满怀恶意地反问:“让你爱上江却尘的吗?”
一瞬间,顾清绝浑身的气血都往脑海里冲去了,自然也就没听出来,安思最后一句询问里隐藏的疑惑与迷茫。
好疼。
和魔修缠斗了那么久的身体好疼,过于悲痛的脑子好疼,不知何时爱上江却尘的心脏好疼。
悲寂和喜欢一并袭来,顾清绝舌苔苦,过于强烈的情绪冲击下,他一哽,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这口血像是把他的掩饰与淡定全冲了出来,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缓缓松开攥着安思领口的手,手臂像是断掉了一般无力地垂落下来。
他看着江却尘方才身体消散的地方,先是大笑了一声,紧接着,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
错了,全都错了。
他以为的好人不是好人,他以为的坏人不是坏人,该死的没有死,该长命的没有没有长命。
全都错了!
顾清绝哭喊道:“江却尘——是我骗了你!”
这也错了。
该欺骗的不该欺骗,该爱的没来得说出口,该补偿的来不及补偿。
错了个彻底!
安思和顾清绝的争执没有刻意掩藏,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顾清绝根本就是不喜欢江却尘,是为了帮魔尊拿江却尘的灵丹才纠缠江却尘的!”
“啊,怪不得江却尘不给他好脸色看呢!”
“所以顾清绝是叛徒吗?”
“不是吧,不过顾清绝也是害死了江尊者吧。”
“对!江尊者宁愿自毁灵丹而亡也不愿把自己的灵丹拱手让人,肯定是顾清绝联手安思把他逼得无路可退了。”
“那他就是叛徒!如果不是他,江尊者根本不会死!都是他害死了江尊者!”
吵吵闹闹的声音模糊地传入耳朵里,恍惚之间,顾清绝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父亲被行刑的前夕,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和母亲提着吃食去看大牢里的父亲。
父亲顶天立地的身躯蜷缩着,看起来像是苍老了几十岁,脸头都有了白丝,他面容憔悴,身上还有着受审时留下的伤口。
看见妻儿,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干了很久的嘴唇裂出一道小口,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爹……”顾清绝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声。
母亲把手里的饭盒放到他面前,声音哽咽,想说什么,张口却只是止不住的泣声。
爹一开始还故作轻松说:“等到事情弄清楚,洗白了冤屈,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饭越吃越慢,他的话语也不再轻松,末了,他说:“错了。”
“都错了。”
顾清绝至今都记得父亲那天那声“错了”的语气,沉重又迷茫,像是在痛惜这些年付出的时光不值,又像是在痛苦再也没有未来,像是在懊恼自己这次被选做了替罪羊,又像是在悔恨也许一开始就错了。
总归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