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仿佛没有听懂,呆呆地立着。周遭风声突然大了起来,像风笼一般将他罩在原地,不能动弹。老宦官的声音裹挟着刺耳的风声,仿佛又在他耳边转了一圈,他才恍惚地心想:割让魁原?
是将魁原送予枭贼么?
官家竟然割让自己的国土送予敌国么?
啸哥不是说,魁原身系河东安危,一旦失守,河东不保,甚至大煊都将危亡的么?
枭贼不是野蛮残暴,烧杀抢掠无所不做,将投降的城民都视作牛马,卖为奴隶,任意驱使,任意屠杀么?
官家竟然可以“马上便同意”么?
诏令竟然一早便传到魁原了?
那他临走时,啸哥收到的那封来自魁原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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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突然从衣领的缝隙贯入背脊,李肆像被一支冰冷的长枪穿脊而过,不可抑制地起抖来。
啸哥知道了!
啸哥那时便知道了!
所以啸哥哭了,所以啸哥眼中才满含悲愤!
所以啸哥才哭着咬他,说最后欺负他一次……
啸哥让他安心回京师,不要再去魁原,说等仗打完了,会带着大姐、姐夫一起来京师,来看他……
啸哥又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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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风渗进李肆的身体,在他血液里结成冰凌。
老宦官见他神色呆滞,颤抖不休,便伸手搀扶住他。
但李肆突然一下挣脱了他的手,转身便朝来路跑去!
老宦官大惊失色,迈开老腿使劲奔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拉住了李肆!“你做啥?”
李肆惶然道:“我去跟官家说,不能割三镇。”
老宦官闻言更加失色,他自己一条老命死不足惜,可这小郎君年纪轻轻前途无量,断不能断送在这里。他双手攥住了李肆,急道:“不能去!满朝文武都争论不休的事,啥时候轮到你来说话?”
李肆两耳一阵嗡然,几乎听不清他在说啥,只呆呆地重复道:“不能割,不能割……”
老宦官急道:“小郎君……李肆!”
他猛地一晃李肆,沉声道:“你一个小小的副使,去了又有何用!文武百官自会争论,朝廷自有安排,官家自会决断!你除了惊扰官家,惹他惊怒,丢掉自己的官职,甚至丢掉自己的小命,还能做啥!”
李肆还想挣脱。老宦官急道:“你不是尚有亲人么!”
李肆动作终于一滞。
“你且回家去,照顾好亲人,那才是你此时应尽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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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宦官赶在宫门锁闭之前,将满面恍惚的李肆送出了大内。
他进城时,随宗亲乔慎走西门。出城时,却应当作为臣子走东门。他从未到过大内城下,出了东门,再无人引路,便恍惚地站着,甚至辨不清回家的方向。
好在守门的军士见他站着不动,便盘问他几句,给他指明了去外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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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已降,街灯零落,街道上一片空荡死寂。京师原本是一座热闹喧嚣的不夜城,但兵临城下之后,宵禁戒严,街头除了巡逻的兵士,便再无一星半点的人烟。
李肆提着老宦官给他的一只灯笼,形单影只地走在阔落街头。他来时尚算风光,骑着高头大马,有人引领开路,一路所见高墙阔道、亭台楼阁。待到他深夜独行时,便渐渐看到了沿途颓倒的屋宇,被抄家抄得七零八落的深宅大院,被拆去做网的木梁,被凿去填水的碎石……
几日未曾落雪,街边的地上却有一大片结霜的淤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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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肆离京的这一月里,枭军先是要求割让三镇,又要求“赔偿”一笔巨额的金银。官家懦弱畏惧,加之主和派官员们的鼓动,便答应了所有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