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午后,是没有时间的。
阳光透过百叶窗,被切成一条条光带,懒懒地躺在磨石子地上,像一具具透明的棺材。
偶尔有护士推着换药车经过,橡胶轮碾过地砖,发出一种缓慢的、令人牙酸的声音,仿佛痛苦也被拖得很长很长。消毒水的气味弥漫着,挤压着空气里的一切,叫人透不过气来。
“她”站在林听的病床前,手死死地抓着床栏,牙齿阖在下唇上,尽量保持着情绪的平稳。
林听静静地躺在雪白的枕褥间,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颧骨泛着不健康的潮红,如同晚霞最后的余烬。手指无力地搭在一旁,纤细而苍白,仿佛一触即碎的玉簪花。
“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好。”医生的手揣在白大褂里,深深叹了口气,“镇定剂使用太频繁了,她的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了。就算最后她真能好起来,生理机能也会受到极大的损害。”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听的床头卡上。
苍白的纸上,草草地写着她的名字,年龄,主治医师,以及病症。
分裂情感性障碍。
“小听在医院躺了有两个月了。”
“她”几乎是要哭似的皱起眉,漂亮的脸上充斥着憔悴的痕迹。问医生:“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医生又叹了口气,双眼盯着地面,思考了很久,才抬起头:“有。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什么方法?只要能救她,什么我都愿意试!”她几乎是扑到医生面前,手指死死攥住白大褂的袖口。
“我们有一项实验,不是很成熟,做法也比较激进。所以我个人不是很推荐患者去做这个,但是……”
“但是什么?”
“我先给你讲解一下这个实验吧,你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成为我们实验的志愿者。”
“她”连忙点点头,暗淡无光的眼睛终于有了些许光亮。
“这个实验的名字叫做‘意识锚点’。内容是将健康意识体的思维,导入患者的精神世界,构建一个稳定的‘叙事疗法’场景,以引导患者整合人格,找回现实。”
“而你,就是那个健康意识体。”
陌生词汇一股脑汇入“她”的耳朵,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发抖。
“意识锚点实验提出来很久了,只不过风险太大,一个不好就会收获两个所谓的疯子,甚至搭上你和她的人命,因此实验一直没有什么推进。”
“如果实验成功,她之前两个月的住院费医药费,医院都可以报销,她也会健健康康地站在你面前。”
“她”身体轻轻颤抖着,回头看向病床上沉睡的林听,眼神有些许挣扎。但几秒后,她就转回头,目光里满是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做。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松开医生的袖子,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指节发白,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毕竟,在她的世界里…我已经背叛过她一次了。这次,换我去把她找回来。只要她能好起来……”
医生递来一份知情同意书和一支笔,“她”一目十行,头也没抬地问道:“下面签我的名字吗?”
医生“嗯”了一声,算是肯定。
“她”没看到末尾,就拔开笔盖想签字,签到名字第二个字时,笔尖猛地顿住。
植物人风险。
知情书最末的五个字很是扎眼。
角落心电图机的波纹无聊地爬行着,一下又一下,数着谁的余生。“她”忽然觉得耳膜上像是被贴了一层棉絮,渐渐地捂紧了整个世界。
望着床上那人的面容,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林听缩在沙发里喃喃“她都不要我了”的样子。
那时候她就知道,常规治疗根本没用了。
“她”更为果断快速地签完名字最后一个字,笔尖却划破了纸。
“医生,把我的意识塞进她的里面吧,只要她能好起来,就算……就算是植物人,就算我最后留在她那里的是碎片……”
“我也认了。”她笑着说。
*
“好啦好啦。”幸子重新将林听揽到自己并不宽阔的肩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对不起小听,是我刚刚太急了。”
“以后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好吗?你要是觉得不好说,你也可以跟由纪、凛和葵说呀。”幸子紧紧地抱着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如同童年时母亲安抚夜惊的自己。
风雪琳琅,彼此交错的呼吸声依旧清晰。
纷扬的雪花温柔地落在她们的头发、肩膀,像是要为她们这一瞬的永恒,披上一袭圣洁的婚纱。
林听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在无边无际的苍茫中,遵循自己的本人,用尽全身力气拥抱,仿佛这拥抱是他们能从命运手中夺回的、唯一一点可怜而珍贵的东西。
“我在这儿呢。”
幸子温柔地说道。
漫天素白中,系在两人间的红色围巾,像两簇交汇的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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