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昭却还是不放心。
因病者的病好医治,若无意外,恐怕不足半年,施昭便会离开此地。
也是这时,少女睡梦中无知无觉,她睡暖了的手柔柔挽住了施昭的手腕。
每每与她接触,都要他无比留恋,且越是与她亲近,便越是如此。
却听耳畔,银铃阵阵,恍似警钟。
他早晚要回,不可品尝此地食物,不可对此地人有多余交情,不可贪恋这种温暖。
他不可害了凌霜姑娘,尤其是不能害她清誉。
他早该想通的。
“凌霜姑娘,你醒醒。”
*
隔日,凌霜将施昭的鹤氅叠好了,想要一会儿给施昭一起送去,今日,小沙弥却主动敲门。
给她送来了早点。
再隔日,依旧如此。
那送不出去的鹤氅被凌霜收拾了起来,一连三日,她都没有见到施昭,不仅如此,还没有收到施昭的信儿。
第四日,凌霜没有吃沙弥送的早点,她随人流一道去斋堂了。
*
这一整个慈恩寺,便是城阳公主都还没有用上炭盆。
这会儿,烧着银丝炭的炭盆却搁在凌渐青的屋子里,他披着外衫坐在枕靠里,身上是从凌府运来的锦被,头上戴着火狐毛抹额,一张脸脸色苍白,他这阵子被病熬的又瘦了许多,整日食不下咽,导致原本艳丽矜贵的面容都显出股极为倦怠的神经质来。
这会儿,天色大亮,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目微挑,正瞧着坐在他身侧给他把脉的施昭。
那视线寸寸缕缕的盯着,恍似恨不能将施昭的脸盯出个窟窿来。
“寒气入体,”施昭话音无波无澜,“食少少寐,为何不按医嘱按时喝药。”
“我怕。”
凌渐青话音透着股极为阴毒的刻薄:“若是有个整日玩虫子的画皮鬼在医师身侧,医师怕不怕?”
施昭眼神淡漠,并未理他,拆了装着银针的小包:“躺下,你湿寒入体太重,不愿喝药,我来行针调理。”
凌渐青未动,只是阴恻恻盯着施昭。
“医师,不要动我的东西。”
“不要动我的霜儿。”
施昭始终连一眼都没有看他。
直到他念出“霜儿”二字,施昭才抬起霜雪般的眼瞳,他静静与凌渐青对上视线。
“霜儿无父无母,自幼只依赖我一人,是我将她养到这么大的,在她未及笄之前,她一直都住在我的欲雪堂里,与我同吃同睡,我不知你二人如何,可我二人有情缘。”凌渐青将一尾绑着红绳的黑亮发丝拿到施昭的眼前。
——无父无母。
施昭微顿,看着那捋墨发。
虽黑,却细又软,恍似还能闻到上头皂角的干净香味。
施昭定定看着这捋墨发,忍不住抚摸上自己右手手背。
他记得她墨发触及他手背的触感。
记得她的笑,她的温度,她的脚步声,她的掌心,碰触,在她之前,他从未注意过其他人,所以施昭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凌霜的头发。
“你要当奸。夫吗?”他话音轻轻,天生便宛若调情,眼神中的恶意却几乎倾倒,好似若是可以,他恨不能即刻掐住眼前这个人的脖颈,“看我体弱有病,便欺负我,想要抢我的东西,想要成为奸。夫,是也不是?”
只听“呲拉”一声尖利刺响。
是施昭挪动木椅,传出的声音。
坐在锦绣床帐内的艳美少年还在阴森森盯着他,似乎还在说什么,言笑之间,牙齿森白,虎牙尤其尖锐。
要施昭想起她手腕上的牙印。
施昭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乱了,风未动,四下平缓,却只听到一片片银铃声刺耳。
吵到他眼前天旋地转般难以容忍。
施昭知晓婚约,亦知,结发之情。
什么。。。。。。?
凌渐青见他这副恍惚模样,仿若恶劣的孩童讨到了糖吃般笑了,如他所想,这位医师的心极为干净透彻,恐怕,他都不懂人世间的七情六欲,说话才会那么直白,不顾此间世俗礼法,见到京中如此之多的权贵皇亲,亦全然无感。
而凌霜对他也不可能是真心的,见这位医师开始远离她,定也会逐渐心灰意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