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回公馆?”阿尘透过后视镜,试探着问。
乔源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从胸腔深处压出一个字:“嗯。”
阿尘连忙发动车子。
黑色的雪佛兰缓缓驶离小洋楼,重新汇入湿漉漉的街道。
车灯刺破雨幕,碾过积水,水花四溅。
阿尘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不时从后视镜瞥一眼乔源。
男人依旧闭着眼,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指间不知何时又夹上了一支雪茄,愁眉紧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尘心里头七上八下,想劝老大对夫人好些,别做对不起她的事,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一路沉默。
车子最终在乔公馆雕花的铸铁大门前停下。
雨势稍歇,只余下零星的雨丝。
公馆内灯火通明,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属于林棠惯用的冷冽梅香,将乔源身上沾染的那股子甜腻脂粉气与铁锈味衬得格外突兀刺鼻。
他脱下风衣扔给迎上来的张妈,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二楼。廊灯柔和的光晕下,一个纤细的身影正静静伫立在楼梯拐角处。
是林棠。
她穿着月白色的软缎睡袍,乌发松松挽着,侧身对着楼梯下方,微微仰着头,视线专注地凝在墙上悬挂的一幅照片上——那是张泛黄的旧照,背景是鲍威尔基金会。彼时还不到二十岁的林棠,正是基金会大楼的设计者之一,笑得意气风发。照片镶嵌在精致的银质相框里,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乔源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皱得更紧。
那张照片,是她心底一处从未愈合的旧伤疤,亦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一道无形的、深不见底的沟壑。
他几步踏上楼梯,停在林棠身后一步之遥,浓重的烟草与血腥气息瞬间将她笼罩。
林棠似有所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却没有回头。
“在想什么?”乔源的声音低沉。
林棠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苍白沉静,只是目光落在他阴鸷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
乔源被她这眼神刺得更深,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狠厉,自行揭开了那层两人心照不宣的遮羞布:“怎么?觉得我粗鄙?觉得我满手血腥配不上你的清高?”
林棠蹙眉。
“还是说时至今日,你还在念着那个人?等着他回来接你?”
林棠仿佛被踩中尾巴的猫儿,尖叫出声,“你混账,你胡说!”
而乔源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那正好!告诉你,我在外头养了个小的!仙乐都的程青,干净得很!我明儿就把她接进府里来,给她个名分!”
他死死盯着林棠的眼睛,胸膛起伏,像一个等待审判又渴望毁灭的囚徒,期待着她面具的碎裂,期待着她眼中哪怕一丝的震惊、痛苦或愤怒。
然而,林棠只是静静地听着,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短暂的沉默后,她抬起眼,目光掠过他因激怒而微微扭曲的脸,最终落在他紧绷的肩线上,声音温淡得像初冬的薄雾,没有一丝波澜:
“乔源,”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三年前,医生就说我可能不能再怀孕了。这些年……也没能给你留下个一儿半女,本就……是想劝你纳个小的,好为乔家开枝散叶的。”
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错愕的视线,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既如此,也好。”
乔源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这样一句话,震惊之余,面上只余悲怆之意,“好,好,你既然这么大度,我不把她迎进来倒是辜负你的好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