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几对面,佐藤依旧端坐如松,温雅的表皮裂开缝隙,露出内里森冷的铁腕。两人之间,那方寸之地仿佛化为修罗场,旧恨的毒焰与新仇的冰锋无声绞杀,再无转圜余地。
“对不起,乔某什么都做,唯一不会做的就是狗!”
乔源从佐藤一郎的住处离开,夜风裹挟着庭院深处残留的线香气息扑面而来,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被羞辱的戾气。
佐藤那副温文假面下的獠牙,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脑中反复噬咬。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步履生风地走向停在街角的黑色轿车,每一步都踏着无声的怒火——不欢而散?何止!那倭寇的“忠心”二字,简直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进他肺腑。
车门被大力拉开,他沉身坐入后座,从齿缝挤出两个字:“回宅。”
阿尘看他脸色不善,也不敢多问。
何况日本人……
这些年他死在日本人手里的兄弟也多了……
车子如离弦之箭般驶入法租界迷离的夜色,霓虹光影在车窗上飞速流淌,映得他侧脸阴晴不定。
佐藤的威胁、梁宽的仇、陈侃那张酷似白牧的脸……所有乱麻般的思绪绞成一团,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闭上眼,试图平复翻腾的心绪,可林锦棠苍白的面容、白牧倒下的血泊,却如鬼魅般在黑暗中浮现。
……
此时,虹口公共租界工部局土地登记处。
林棠将一张早已备好的花旗银行支票轻轻推过光滑的台面,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劳驾,吴淞路十七号,虹口码头东区那块地。”她的声音清泠平静,如同在谈论一件寻常物品。
柜台F后的英国职员瞥了一眼支票上惊人的数额,又抬眼打量这位年轻得过分、气质却沉静如水的中国女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诧,他抽出厚重的土地登记簿,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林棠的目光却越过职员花白的头顶,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
车在乔宅雕花铁门前刹住。
乔源推门下车,正欲大步跨入,却见另一辆熟悉的雪佛兰轿车缓缓驶近,停在门廊下。
车门打开,林棠裹着一件素色羊绒大衣步出,夜风撩起她鬓边几缕碎发,衬得她眉眼愈发清冷。
阿尘紧随其后,眼神闪烁,趁着林棠整理衣襟的间隙,迅速凑近乔源身侧,压低声音急道:“乔爷!夫人今天……把公司账上所有现金都提走了!说是去买地,虹口码头那块……”他喉头滚动,声音里带着不安,“数额太大,我拦不住,也不敢声张。”
乔源瞳孔骤然一缩,目光如电般射向林棠。买地?虹口码头?她竟敢绕过他,动用商会根基!一股被背叛的寒意混着先前的怒火,瞬间燎原。
他强压下翻涌的惊疑,面上却扯出一丝刻意的平静,踱步上前,挡在林棠去路上。“回来了?”他声音低沉,带着试探的钩子,“听说……今日工部局很热闹?棠儿好大手笔。”
林棠脚步微顿,抬眸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曾盛满江南烟雨的眸子,此刻却冷硬如冰封的湖面,毫无波澜
“我的事,不劳乔爷费心。”她语声清泠,字字如刀,“钱是我这些年赚回来,地契落的是我的名。呵,乔爷若嫌我碍眼,大可以将我清除门户!”她绕过他,径直走向宅门,大衣下摆划过石阶,留下一道无声的决绝。
乔源被她话语里的锋芒刺得一窒,胸中那股憋闷的戾气几乎破腔而,。他深吸一口气,跟在她身后踏入宅内。